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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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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姽不欲令父母操心,她起时下意识望了眼王慕之,不意却看到那玉质般清冷的眼眸中乍然漾起的细微不忿。而王慕之亦看到曹姽回眸望,顿时收敛心神,微微肃容揖,天生段郁美风度。女郎见他对自己如此告别,定会觉得这不是告别,而是时时会萦绕心上。

然曹姽今日见他几番变化,坐在太守府的车驾上,又将前后细想番,憋不住问曹婳道:“伽罗你说王慕之几时知晓咱们的身份?”

曹婳瞥眼她腰间玉璧,鼻子了溢出“哼”的声:“总之不是在庾希来访时,不然他想动手的对象绝不是周威。”既不是周威,不可能是陆氏兄妹,自然就是她们这两个身份未明之人,曹婳话锋转:“都是你闹着要看王慕之,母亲若因此事责罚,我可不管你。”

谁要你管?曹姽与她样冷哼,转头看窗外。

窗外庾太守策马,想到瞎了只眼的“恶徒”的招供三公主臂弩之事,眼里的深沉比头顶的暗夜还要晦涩十分。

至于那“恶徒”,不,不,这哪是普通“恶徒”!

明日看来还需奏疏陛下。

台城内的太子殿下听说自己两个妹妹遇险,上奏女帝以长兄之名、禀亲缘之谊,意图从会稽把人亲自接回来。

曹致自然不会让自己的三个孩子都待在那么危险的地方,而曹姽、曹婳又因此事被庾希参了本,等二人在庾希与礼官番拉扯之后,才终于坐着庾家的马车,灰溜溜地回到了台城。而此时曹致御案上堆高高的奏疏,足够曹姽、曹婳在含章殿禁足到出嫁还不够。

“陛下可要传这庾希进建业?”荀玉给错金博山炉添上香,看着曹致靠在案几上惬意闭眼:“这日日来奏疏,不若传来当面问个清楚。”

曹致怎不知庾希为人,观曹姽和曹婳两个小姑娘的惨状就知道:“朕头疼,不想见他。”

荀玉暗笑声,俄而想起事不知如何开口:“燕王殿下今日似乎不大爽悦?”

曹致仍然双眼紧闭:“他只要南下,哪日见他爽悦了?”

细细看了眼女帝表情,知晓她并无不悦,荀玉字斟句酌道:“此番却是为了三公主,不枉燕王片拳拳爱子之心。”

“朕知晓燕王着人弄了许野猪,暗投在吴地大姓人家的庄园,陆侍郎归家路上,还被冲撞弄折了腿。”曹姽微微睁开眼,却不掩其中精光:“此事竟与阿奴有关?”

荀玉便趁此全说了:“自那日会稽盗贼之事后,建业便有风传,周家小郎君施救于遇劫众人,然三公主却不顾恩义,拒绝施援于周郎君,建业流传三公主刻薄寡义,言辞十分难听。”

“伽罗虽略施小计传话于朕听,但阿奴是她妹妹,伽罗不会做这等绝事。”曹致抚掌,并未大发雷霆,然原本就清冷的嗓音里添了丝凛意:“只不过个小小女郎,自以为聪明,却不知真正人上之人,不必任何手段,番刀斧,人便永远说不出话来。”

荀玉拜伏在地,绝对地忠心于曹致:“陛下说得极是。”

曹致抚了抚卷在脚下的衔蝉奴,反令荀玉:“明日让阿奴来太极殿趟。”

曹婳未因此事受罚,照样日日打理她的各式发髻,听贴身的宫人说道陛下传了三公主,她反往飞天流云髻里笑眯眯地插了支酷似曹姽眼眸的琉璃蜻蜓簪。

她努努嘴道:“母亲不过说她两句,说不得阿奴还捡个大便宜,那王慕之不管是个什么东西,偏投生在王家。若日日对着,总比那对碧色玻璃盏好看些,给我扔了去!”

曹姽不知周威竟跪在太极殿前,听大虎说他的腿上还未大好,曹姽见他时周威不知已跪了久,他言不发直挺挺地跪着,曹姽纵是走过也目不斜视,身上却似糟了夏日的暴雨,汗湿了重身。

见此景,曹姽急急便闯入了东堂,母亲极少在式乾殿之外召见他们这些子女,她心里不由犯怵,东堂乃是议国政的地方,曹姽不知自己何时犯过了大事。

曹致并未板眼地处理政事,曹姽进去时,她正拿着个色彩鲜艳、牛皮蒙成的小巧鞠球逗着衔蝉奴,荀玉宣了曹姽进来,她也无所谓被看见,信手将鞠球扔,衔蝉奴跟着那小球窜到了隔室,自顾自地玩起来。

曹姽待着的地方,它也不会主动靠近。

母女说话,虽不亲密,却并不耍心眼,曹致正身坐下,望着下首的幺女:“当日是你言明不救周威?”

曹姽原本就在猜母亲召见的用意,又见周威长跪在外,心里早猜得*不离十,便直直跪下:“是!”

曹致并无丝毫怪罪的意思,仿佛是个只想知道女儿所思所想的母亲:“为何说那样的话?你不怕人说你是反复小人?”

是她不愿意救周威的话?还是威胁王慕之不要动周威的话?曹姽不解,便两者皆答:“救就是救,不救就是不救,女儿没什么解释的。”

见曹致不说话,曹姽大着胆子陈情道:“女儿的弩机乃是父亲所赠,虽是铜制,制式却与母亲御用之物未有不同。白虎腹中只有三箭,我若是拿这三箭解周威之困,今日大概并不能在式乾殿回话。阿爷从小教我,三箭不出匣,出匣定乾坤。周威是个好男儿,他若不是自己逃出,女儿不会救他!”

“小人不会理会你的所图,你当日说话若像伽罗那般……”曹致有些烦躁,自己截断了话头:“也罢,你若行事如伽罗,你便不是你。”

曹姽听这话像自言自语,但她听得懂母亲并未怪罪,就想该为周威求个情。

不料曹致似乎知道她所想,不欲言就让荀玉带她出去,曹姽在廊下遇见了慕容傀。慕容傀难得进台城,曹姽便扑上去抱着自家阿爷的腰,慕容傀想她才惹事,若是将她带出去,唯恐曹致又要生气。曹姽也乖觉,不求他事就求让周威快些回去躺着养伤。

慕容傀大笑捏她脸蛋:“我家小阿奴莫不是担忧心上人?”

曹姽没好气地拍开那只大掌,本正经地道:“阿爷莫胡说,你答应我让周威早些离开就是了。”

“好!好!阿爷不说!”慕容傀有些郁闷。

再看阿奴,早像草原上的鸟儿飞出老远了。

荀玉照旧还是脸的不欢迎,慕容傀视她为无物,大喇喇歪坐在式乾殿榻上。他身上皮袍内铠,泛着股皮毛的浓郁气味,配着荀玉才燃的玉山香,变成股难以言喻的怪味儿。

曹致微不可见地皱眉,衔蝉奴瞅着曹姽离开,正想腻回女帝身边,在慕容傀身前踌躇不进。两人猫对峙片刻,慕容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铁钳般的手牢牢揪住衔蝉奴的尾巴掷了出去。猫儿惨叫声,却于远处安然落地,终究不敢再靠近,而是蜷缩起来舔着尾端的皮毛。

慕容傀满意荀玉没有闯进来,这是他这生中,少有地赞赏荀玉的时刻。

“你又招男人进宫?十六岁的有什么嚼头?”

曹姽原本摩挲着腰间金扣,如今金扣被重重捏扣不上了:“近日建业城外莫名了野猪,你可是要把辽东行猎搬到南边来?”

慕容傀见她挑明,便大喇喇承认:“我不好与小女子计较,却也懂子不教、父之过,陆茂教不好子女,我便教教他。”

曹致很想问他句既然子不教、父之过,他自己就把阿奴惯成那副样子?

“伽罗故意让人传话,朕观阿奴虽关心周威,却未有什么逾越的情分。”她瞥了眼案上压了许久的新科授官名录,王慕之赫然便是新任太子洗马:“朕看伽罗的想法有几分可信。”

“哼,那个王小儿不过才几岁,就知到处招惹女人惹事生非,我前几日特地去见了见,身上没有几两肉,以后怎么保护阿奴?”

曹致想说王家势大,想说王道之虽有私心,于国事上却是个可靠的人,曹致势必提携他进步。如果真的要从豪族中选出人,她宁愿那人是王道之,可慕容傀完全与她南辕北辙:“这等熏香敷粉的小儿,待我擒他上辽东,日日骑马,顿顿吃肉,保管养得膘肥体壮。若他不乐意我家阿奴,我就把他剥光了关在临秋斋,他们这等人最是爱面子,不怕不就范。只要阿奴喜欢,我就整到这小子服。”

曹致深吸口气,又慢慢按捺下去:“你既然找了那么野猪,不如帮朕个忙?”

慕容傀并不是蠢人,他进门见曹致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疏,便知是个人的杰作:“庾希那混账老儿,别人当他刚正不阿、清高自赏,却不知此人最是奸猾。这么年,庾家总算托了伽罗和阿奴的福,可以同那陈郡谢氏斗上斗。”

曹姽听慕容傀终于正色与她谈国事,心里到底松了口气:“他们能斗便好,只怕庾氏无能无力,你知朕早想合并黄白藉,天下再不分侨民土著,如此将关中带坞堡全数收复,复业不过百年间。”

她的心愿慕容傀都知道,他直都知道,可他直想问问曹姽可知人这生不过百年,甚至连五十年都难。

他复换上笑嘻嘻的脸,挤在黝黑粗犷的脸上说不出的怪异,让曹致的鼻端又敏感地捕捉到毛皮的味道:“为夫若帮这个忙,致儿你就不该留那小郎君了吧。”

曹姽本不意折磨周威,归根结底,做臣子的未保护好皇家,便是大错,不管缘由。外头留言又烈,全是曹姽对周威见死不救,她默许周威在台城跪上这小半时辰,是消减了周氏因留言而起的惶恐,二是阿奴前来觐见后周威便免跪,旁人当她求了情,少可以挽回些名声。

周威进来谢恩的时候,荀玉还特地带来台城内的医官,好给他及时看伤。

曹致原本待周威若子侄,只是慕容傀跑到她面前说了那么席话,让她再看周威便不得劲,叮嘱了几句便打发了。周威不知帝心,越发诚惶诚恐,周氏门往后数年极其尽心,倒是件因祸得福的好事。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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