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树的根茎缠绕住的厚重砖石留刻了数不胜数的行走轨迹,掀开层层落下宛如帘布的树枝蔓条,或许还能想象出泯灭于尘土间的楼房街市
不行。
根本没法想象出来。
并且还有一点之前没有说明:
埃利克此时正处于一种极度危险的状态。
他的焦躁似乎复发了,就因为映入眼中的这一切。
想要破坏,想要把遮挡住视野、擅自侵入昔日国土,还将所有勉强能与过去沾上边的痕迹覆盖的外来之物尽数消灭。
这可能属于刻在曾为保护者的男人骨子里的本能。因为他随后就意识到自己不再具备守护的资格与身份,心中顿时空出了格外大的缝隙,还有说不出的悲伤滋生。
城墙下的景色消失了,再也看不见往昔热闹的街景。
来自数千年后的两人行走在这里,更没有正在与不同时空的古人擦肩而过的恍惚感觉。
即使埃利克还是能够凭借直觉,不加犹豫地说出他们经过的都是什么地方:
走到城墙的尽头了,应该换一个方向,那边才是平民们生活的街区。
这边连着一片的全是房屋,不高,看着朴素,但等到节日的时候张灯结彩,挂上彩色的布绸,让双眼一下子就鲜亮了起来。
再转个方向,绕过小鬼们最喜欢在这里乱跑的小坡,往前走,继续往前走。
是城池,也是这个国家的中心。
皇宫已经出现在抬眼就能望见的位置了。
而在这座和外面的房屋差不多朴素,规模也大不到哪里去的皇宫深处
哒。
疾步走在最前方,仿若在过去与现实的时空夹缝中飞速穿梭的少年猛地驻足。
他的面前,破开漆黑暗幕设下的迷障,崭新的画面终于跃入了视野之中。
那嘀嗒的声音,并非是脚步声,而是不知来自哪片树叶上的露水滴落在平静湖面之上的碰撞声响。
位于绿洲深处的湖泊被找到了。
它是生命之源,放眼望不到对岸,宽阔无边。虽然存在即是真实,却犹如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般梦幻。
不是幻象啊。
没错,不是假的,我们看的是真实的景象。
你想要找的地方就是这里吗?
不。
少年突兀地回答。
不是我要寻找
出现了极为短暂的停顿,倾露出的些许情绪皆被埃利克的牙关细细嚼碎。
是这里,一定要呼唤我回来。
这么说着。
不顾前方是湖泊,哪里有道路可言。他径直迈步。
仿佛没有困难能够阻止。
仿佛没有障碍能够抵挡。
自第一抹涟漪出现,宛如镜面的湖水表面终究破碎开来。
粼粼的水光似是倒映出了两条兀自交叉的平行线,还在当下行走的人,和属于过去时光的沉淀,都在此处前所未有地交集。
湖水没过脚踝。
湖水覆盖了双腿,柔软环绕上了腰部。
埃利克还是没有停。
他的思绪早已没入了冰冷的湖水,没入了历史汹涌狂啸的洋流,来到曾经的他所走过的
每往前一步,都有许多模糊的人影从旁边闪过,并随着流逝的时间忽隐忽现。
最终来到的这个位置,终于让他驻足。
没有记错的话。
再往前数步,正前方,是曾属于谁的王座。
第174章
很久以前,在与此处无关的另一个世界,被丛林藤蔓幽潭阴影覆盖的某个国家曾昙花一现。
其存在的具体时间是多久,无法估量。
除此之外,其发展历史,覆灭原因,留下过怎样的成就,地位又是如何这些困惑到现在看来,都成了无处探寻的未解之谜。
因为堪堪留下的痕迹被侵蚀得差不多,找也找不到多少有用的信息。
最关键的是,所流落的异世界中,只剩下一个与这个国家有关的人。
还不能只是用有关来描述他。
这个国家就是他亲手建立的。
往前推移数千年回到当初的时光,也是他亲自将这个渺小又脆弱的国家所维持。
如此想来,世界上最了解这个国家的人,肯定就是还能活着回到这里的他了,不会再有之一。
可是。
大概是在某个关键的节点出了意外的岔子,勉强算是回归的那个男人并没有完整的过去的记忆。
他能够想起来一点。想起湖水还没有覆盖这里,四周高大的墙柱还没有腐朽坍塌时,宫殿内应有的情景。
抬脚,跨过曾经是内殿入口的地方,映入眼中的景象似是以大脑难以捕捉的速度飞快闪烁了几瞬。
前一瞬间,看到的是模糊的从正面走来迎接他的数道人影。
下一瞬间,湖底被阳光无法穿透的昏暗所填充,腐朽的尘埃缓缓悬浮,大抵是枯叶和水藻的阴影横跨过面前的空间。
由于虚影闪烁的间隙流逝得太过匆匆,可能身在其中的人一时也没法分清,这到底是出现在现实中的异常,还是仅仅只是跳跃的回忆。
暂时就这样搁置下去了,反正应当只是轻易就会忽略过去的细节。
湖底充斥着仿佛封闭了千年的沉寂。
少年脚踩着似是由淤泥堆砌而成的湖底,整个人的身影都受到了环境的沾染,也变得浑浊不清。
只有他双眼的瞳色是清晰的。
毕竟,这是无论何时都不会被任何事物遮蔽的颜色。
他切切实实看到了王座。那一方转为某位王准备的奢华座椅还不变地留在原处,只不过色彩尽失,渡在表面的金箔脱落,散在了不知什么地方的角落里。
总体来说,这一定是最朴素、最残破的王座了。
它千百年如一日地矗立在湖底,终年不见天日。也许直等到最后仅剩的这点石块被湖水腐蚀,漫长的等待过程才能够迎来终结。
和之前在沙漠中看到的残破石碑一样。
从注视向破损王座的那一眼中,埃利克看到了掩饰在腐败表象之下的其他东西。
王座和石碑本质上都是同一种东西。
石碑上的文字书写出了一段历史,与这个国家曾经的主人似是无关、又似有深仇大恨的人们留下对后人的劝诫。
它承载了不知多少人的怨恨和恐惧,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此间主人死后就没有坟墓,自然也没有墓碑的那个男人的墓志铭。
而王座,或者说这块坑洼不平、只能勉强看出形状的石头,则是埃利克现在唯一能找到明确他存在的事物。
在静得毫无人气的湖底,银发少年保持了这一路上时间最长久的沉默。
虽然从他发现了石碑碎片的那一刻起,少年就比往常明显要沉默得多。但这时的情况,还是跟以前不一样。
时间要从埃利克在地底醒来时开始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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