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烟抽到一半,那烦闷感觉还没散去。沈朝幕觉得有些冷了,夜里呼出的都是白气。
身后传来一点动静。
他回头,看到一个小脑袋鬼鬼祟祟冒了出来。
那是抱着毯子,边打呵欠边揉眼睛的龙拾雨。他刚从沙发上下来,光着脚。睡裤因为睡姿被卷上去了小半截,那脚白皙好看,指甲圆润,却又是标准男性的修长。
沈朝幕说:你怎么醒了?拖鞋也不穿。
龙拾雨说:你把我的拖鞋穿走了啊。
沈朝幕低头一看,果然一双黄鸭子拖鞋在自己脚上,难怪他好像觉得大小不对。
沈朝幕咳嗽两声:我现在还给你。
龙拾雨走到阳台:我不冷。
这里阳台地板刚刚被打扫过,表面冰冷,但对于他来说完全没感觉。
我把你吵醒了?
没有呀。龙拾雨把毯子盘起来堆在阳台围栏上,抱住那厚实毯子,你今天是不是不高兴了?
有点心事而已。沈朝幕简单讲。
噢。龙拾雨说。
恶龙法则告诉他,必须要为自己的公主分担忧愁。于是他又问:所以是什么事情啊?
沈朝幕:他揉了揉龙拾雨的脑袋,笑说,没事。外头冷,回去睡觉吧。
他刚想搂着青年的肩膀,带他回去,就被龙拾雨拽住了。
龙拾雨说:再等等嘛,今天刚好有好看的东西。所以我才醒了。
沈朝幕就站定在原地,望着卡珊德下城的杂乱街道:有什么好看的东西?
很快就出现了。龙拾雨弯起眼睛。他把下巴搁在暖和的毯子上,望着远方。
沈朝幕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提着两袋特价菜的虎鲸?
虎鲸正走在旅馆附近的小巷子中,出现在他对面的是个彻夜工作的抢劫犯,挥舞着手中小刀说些什么。
然后他就被虎鲸一拳锤晕了,虎鲸提着特价菜高高兴兴地走了,消失在视野中。
沈朝幕:真是好看的东西。
什么呀。龙拾雨瞪他,我才不会让你看这种东西。这表达愤怒的方式明显没有效果,他又被怒揉龙头了。
消失在视野尽头的虎鲸打了个喷嚏:他妈的,谁在骂我。
沈朝幕笑说:那你让我看什么。
龙拾雨伸手指了指远方:你看天空。
沈朝幕望去,荒野之上是点点星辰闪耀。
它们有着奇异的光辉,亘古不灭,于是孩童看到梦幻,诗人看到浪漫,勇士看到宿命的战场。
很快他就知道龙拾雨要他看什么了。
长夜是寂静的。
直到亮光从苍穹的最尽头出现,曳出暗黄色的长尾。
一切忽而鲜活生动起来,那是熊熊燃烧的火流星,是来自深空的信使。
流星体的大质量给予它华美的光辉,爆发时如一条明亮火龙穿梭于星海,张扬又猖狂,锋利且不可阻挡,云雾状的长足迹将夜幕劈作两半,精巧的泾渭分明。
今晚这颗坠落的星辰格外庞大,沈朝幕从没见过那么明亮而多彩的光芒。那光芒在变幻,秋黄霁青月白与钢铁的蓝,晶红驼色芦灰与薰衣草的紫,最妙的是那道银色清辉,明晃晃的,恰如指尖在刀柄轻顶、乍然出鞘的那把利刃
像是把天地间所有美好的颜色都杂糅在一起,像是那银白鳞片上的惊艳光华。
流星余迹久久不散,它径直坠落向天地尽头。
待它彻底消失在东方的那一瞬间,那处的夜幕忽而被一点光映亮。
非常黯淡非常不起眼,但确实勾勒出了层云的边缘
几乎奇迹一般,今天的第一抹天光就这样悄然出现。
天穹被火流星点亮了,翻滚的夜色开始安静温柔地,被白焰燃烧。
沈朝幕的眼睛微微睁大。
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在岛屿上守着灯塔时也是有这样一个夜晚。
波涛滚滚夜幕苍苍,华丽的流星坠落过天空进了远处的深海。火流星分外罕见,当时年少的他惊喜无比,环顾周围却无人能够分享。
而现在,身边的龙拾雨用尾巴卷住他的左手腕,弯着眼睛说:你看,我告诉你有好看的东西吧。
烟烧到了尽头,橘红光芒闪烁几下彻底消失。
沈朝幕沉默良久后,说:确实很好看,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特别的流星我很喜欢。
龙拾雨很高兴,卷着他手腕的尾巴更用力了几分:原来你喜欢它啊,那下次再有,我就告诉你。
你是怎么知道有流星的?
我告诉过你呀,龙拾雨说,我是从星辰中来的。
沈朝幕:
他无声地笑了笑,将烟碾灭,揉了揉青年柔软的黑发:嗯,下次再有一定要告诉我,我们一起看。
这瞬间他已做出了决定。
屠龙家族算什么,龙类又算是什么,观念生来就是要被推翻的,只有真切目睹过的才是这世界的真实模样猎人协会,又或者这个联盟对异兽的偏见非常不公,视之为侵占自己地盘的洪水猛兽,这也是他想要成为首席猎人的缘由。
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改变。
固守自闭并非生存之道,就连异兽王座也有可能不似他们想象中的一般。
这星空里还有太多谜团,或许他的努力能让更多人看到全新的世界。
但是,龙拾雨突然有些纠结,下次再有那么好看颜色的可能是几百年之后了。到时候你还会陪我吗?
人类的寿命根本没有那么漫长。
龙拾雨却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于是沈朝幕笑说:会的,我会陪你的。
龙拾雨高兴起来,这次任由沈朝幕把他推进屋内,塞到了床上继续睡觉。
沈朝幕又要出去了,临走前龙拾雨只从被窝里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你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很早就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