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明月席地而坐(重生) 书架
设置 书页
A-24A+
默认
——(131)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风像是刀刃一样,能将身上的肉硬生生地剜下来。

她感觉脸颊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面上覆了层薄薄的寒霜,冷得牙齿都开始发疼。

如果实在没有人,她总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傻等着,这天气太冷了,别说她受不受得了,就说身负重伤的裴军师肯定是捱不住的,必须得另找一个地方稍作休息。

张蕊心头窜起怒火,在短暂的安静后,愤愤地,又踢了医馆的大门一脚。

然后她转过身去,准备离开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先找个能遮蔽风雪的住处。

张双璧事先给裴军师上过了药,他身上还带着股苦涩的香气,然而,因为不确定军营内的医师是不是奸细,所以张双璧只能用自己常备身侧的药,无异于杯水车薪。她终究是要去找个医师过来,只不过,她担心裴军师可能撑不到那一刻了,还是先找个歇脚的地方为妙。

就在张蕊迈着僵硬的步子走下台阶的瞬间,她听到了一点异样的动静。

是犬吠,从医馆里传出来的,劈开呼啸的风雪,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中。

张蕊的动作顿了顿,不敢置信一般的,睁大了双眼。

犬吠只有一声,紧接着的,是慌乱的脚步声,刻意放得很轻,却还是被她听到了。

为什么直到现在,医馆内的狗才叫了一声。

为什么脚步声响起之后,犬吠声便停止了。

一切早已昭然若揭。

这医馆内有人,而且醒着,无比清醒地,听着她在外面像个疯子一样敲门求助。

张蕊忽然觉得头晕目眩,她此前在雪地里走了那么长的时间,都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觉得冷,不是身上冷,是从心底散发出来的冷意,将她的血液冻结成冰,堵塞住喉咙。

明明在的,明明是听着的,为什么不肯开门?为什么不肯施舍任何善意?

在这些人眼中,她像什么?耍猴戏的吗?是他们无趣的等待中唯一的乐子吗?

一时间,所有情绪涌上心头,张蕊觉得眼睛酸涩,分不清到底是愤怒更多还是绝望更多。

她猛地吸进一口风雪,呛得浑身发抖,意识清醒过来,才肯背着裴军师继续往前走。

如果他们不肯开门,那就换下一家,先找个地方,让裴军师暖暖身子再说。

唯有苍天可知,鹅毛大雪中,少女背着一个瘦弱的男子艰难地前行,头也不回地从医馆大门口离开,挨家挨户地敲门过去,边说我是镇峨王的小女儿,边说我身边有伤患,能否让我们暂住片刻,可所有的门都闭得紧紧的,像座无声无息的坟冢,将他们隔在外面。

她甚至能够念出这些人家里住的那些人叫什么名字。

但是藏在里面的人却始终不肯回应,就像不认得她一般。

只有一个老人,在她狂乱的敲门声过后,小心翼翼地说了句您请回吧。

张蕊好像头一次听见风雪以外的声音似的,强打起了精神,说道:外族还未攻破城门,镇饿王此时正与士卒死守阵营,我身边只有一个伤患外面是安全的。

难保有个万一嘛。老人操着一口浓浓的口音,说道,你们是上阵杀敌的将士,个个都有本事,不像我们这些普通百姓,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我们连保命机会都没有的噻。

然后他听见嘭地一声响,如同惊雷炸响,吓得屋里的人一哆嗦。

张蕊心中的愤怒在霎时间倾泻而出,她的手狠狠地砸在门上,木门上有颗翘起的钉子,嵌进她的血肉中,她却浑然不觉一般,一下,两下,继续砸了上去,血液溅了出来,握掌处已经一片血肉模糊,她冷眼看着,反而放声大笑,笑声中蕴藏的恨意让听者感到心悸。

你以为镇峨军是为了谁而守的城?张蕊将话一字一顿嚼碎了说出来,你以为镇峨军是为谁流的血?是为了你们这些人啊,为了你们这些自私又愚昧的普通百姓,为了你们这些不知悔改的混账,为了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知道多少人因此丧命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只知道龟缩在自己的壳里等待天亮啊!

门的另一端没有再传来任何声音,这冰天雪地中,又只剩下了让她痛恨的风声。

这座城已经死了,张蕊想,尽管外族还未攻破城门,但这座城已经沦陷了。

她绝望地转过身去,托了托裴军师的膝弯,甚至不敢告诉他这些事实。

嗯,裴军师,你之前和我提到的,你远嫁他乡的女儿,她叫什么名字?

若你一心牵挂她,不如等这次的战乱过去之后,找个空闲的机会,去看看她?

兴许是因为许久没有等到回应,张蕊的情绪逐渐低落下去,几乎濒临崩溃。

对不起。她在茫茫大雪中走着,声音嘶哑得像个破旧的老屋,在风中吱嘎吱嘎地响,她竭力将声音放得柔和,却难免带上了点呜咽,对不起,裴军师,我可能没办法找到为你医治的医师了,他们都不肯开门,我没办法救你了,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裴军师?裴军师你醒着吗?你还在听我说话吗?

张蕊忽然记起,裴军师已经很久没有开过口了。

他最后的那句话是,他有点累了,劳烦她这一路的照看,他暂且休息一会儿。

她再也无法遏制住内心的情绪,痛哭出声。

然后,脚下一滑,跌进了茫茫的雪原中。

第174章、归雁

自那夜之后,张蕊就开始痛恨起了这永远不知疲倦的风雪。

至于她是如何被守城军找到,如何带回镇峨府的,她已经不知道了。

她很清楚,张双璧在之所以急着给她找夫婿,不是因为抱着甩掉麻烦的念头,而是因为她在那次战乱中险些丧命,所以张双璧终究下了决定,要像推开张妁那样将她也推开。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张蕊想,她所有的悲喜已经被暴风雪所掩埋。

那场风波终究还是过去了,天终究是亮了,镇峨军终究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来了。

可是,之后呢,她无时无刻不身处悲痛的恨意中,镇峨的百姓终究是对她有愧疚的,那些小心翼翼的讨好,那些违心的赞美话,都只会让她心中的厌恶更加深刻。

城门上那面象征王朝的旗帜在风中飞舞,瘦弱的木杆摇摇欲坠,好像下一刻就要被折断,倾覆殆尽,毁得彻彻底底,可它终究没有在那次战役中倒下,顽强地站到了最后。

被折断的是张蕊心里的旗帜,轰然倒塌,发出巨响,只有她听得见。

她的灵魂在一点点被侵蚀,理智在一点点溃散。

直至终音响起之前,直至千里长堤毁于蚁穴之前,一切都是寂静的、无声的。

张蕊感觉到坚硬冰冷的石头抵在她的背上,是石砌成的矮墙,上面遍布了青苔,光滑,潮湿,散发着一股浅淡的草木腥气,刺眼的阳光褪去,她抬起眼睛,看见温展行略带歉意的眼神玉簪掉下去就掉下去了,碎了就碎了,说实话,她完全没觉得可惜。

清阳剑的剑鞘仍然死死地抵住她的喉咙,疼痛感却并未让她产生认输的想法。

不过张蕊已经记不清楚了,她到底为什么要来城门找温展行,为什么要和他一决高下。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
首页 书架 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