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泷失笑。
他们就这样慢慢悠悠的跟在那吟唱的神婆身后,互相扶持着穿过石滩,穿过黄沙遍地的山脊。
夜色渐渐降临,他们重又回到了镇子跟前,这镇子里的人仿佛对夜有种迷之敬畏,天黑之后就都闭门不出了,街上漆黑一片,只有一些悬挂在墙壁上的油灯在风中忽闪忽闪。
那神婆的身影一闪,拐进了一间两层的小建筑,贺泷托了一下严缙云的腰,两人心有灵犀似的颠簸着疾步跟上去。
那扇门没关严实,一推就进了,神婆却不知所踪,两人在漆黑到不见五指的长廊里茫然的走着,前方陡然间出现了一点白色的亮光。
随着步伐的靠近,亮光的区域逐渐蔓延扩大,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这居然是一个空无一人的剧场。
一排一排的座位整齐的排布着,后方的墙上牵着一个老式的胶片机,正在咔哒哒的缓慢转动,前方巨大的荧幕上尽是扑动的雪花片。
这场面着实是诡异的很,贺泷只觉得臂弯一紧,严缙云居然仓促的向前一步,那对猫一样古灵精怪的浅色眼瞳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阴霾,他的嘴唇也开始惊惧的颤抖着。
爷爷......
贺泷又一次听到了这熟悉却又不详的两个字。然而这次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用力的握住了严缙云的手,将五指穿插入青年冰凉的指缝,弯曲,扣住。
☆、诺亚方舟(7)
五指紧扣的瞬间,贺泷指尖的炙热温度分毫不差的传递过来,灌入他的身体与心房,眼前风起云涌般的陈旧画面瞬间归于虚无,严缙云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看到什么了?贺泷关切的望着他的侧颜,手指不敢松弛片刻,生怕他又溜走了一般。
那个屏幕严缙云呆滞了几秒,一时没克制住心底的情绪,脱口而出。
那个屏幕怎么了?上面什么也没有。贺泷看了一眼那些浮动的雪花片,轻声说。
严缙云用力咬了一下下嘴唇,我知道他的尾音在压制不住的发着颤。
你又看到你爷爷了,是吗?贺泷轻蹙眉头,低声问。
严缙云没吭声,却像是骤然脱力一般,一屁股坐进了剧场的软座椅子里头。
贺泷在旁边静立了片刻,蹲身伏在座椅的扶手上,微微仰起头,哄似的:能不能往里面坐一个?我也想坐下。
你可以坐后面。严缙云一手撑着额头嘟囔着。
我想坐在身边。贺泷认真的说。
严缙云这次没拒绝,起身往里挪了一个位置,贺泷贴着他坐下,始终握持着他的手腕。
跟我说说你爷爷吧,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过亲人。
人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严缙云别过脸去,语气听起来很是不高兴:他死了,别的也没什么可说的。
他想把手抽回去,贺泷却不准,牢牢的抓着他,严缙云试了几次没成功就放弃了,
那我跟你说说我的事吧,你想听吗?贺泷也不着急,不轻不重的拍着他的手背。
严缙云沉默了几秒,生硬道:你想说又没人拦着你。
贺泷扯了一下唇角,将笑意抿去,盯着前面的雪花屏幕淡淡道:我今年整二十七岁,是公大xx级的学生,我在学校读书期间我爸还是总局的局长,他那个时候偶尔来学校里上公开课你知道吗?我妈是之前江景建筑集团的千金,她其实比我爸更开明一些,所以在我爸做任何强制性的决定时她都会在旁边劝阻,托他们的福,我二十七年过得顺风顺水直到遇见了你。
严缙云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出声。
我最近睡觉也睡不踏实,总是能想起那天在拘留所禁闭室里的情形,我总在想如果我晚去了一步,会是怎么样难以负荷的可怕结果。贺泷的嗓音渐渐绷了起来:所以我一点也不后悔开那两枪。
你开枪打了谁?!严缙云错愕道。
魏瑞明和高天纵。贺泷淡淡的说。
你严缙云迫切的站了起来,奈何他一条腿还不能着力,趔趄了一下疼痛不已。
你是不是疯了?他简直找不到别的话来形容现在的心情,只觉得天也塌了地也裂了。
你开枪打了魏瑞明?你的工作还要不要了!还有那个高天纵
高天纵怎么了?贺泷慢慢道:我连魏瑞明都不怕了,还怕他?
不他比魏瑞明危险。严缙云频繁的摇着头,声音像是一团火,翻滚在嗓子眼儿里:他就是个披着人皮的妖怪,道行不够的道士收不了他还会被他吞进肚子里去。
你就是那个道行不够的道士,是吗?贺泷问。
我不是!严缙云下意识的反驳,态度尖锐:他们两个随便哪个人动一动手指头就能把你毁掉!你以为你还能像从前一样把我当猎犬使唤?你会跟我一样变成阶下囚!你是不是蠢呢?
我们都逃到这里来了?还顾虑那些吗?况且我早就不把你当成猎犬了!你感觉不到吗?贺泷死死的盯着他,随后自嘲似的笑:就我们俩这种互相了解的程度居然也能在一起待三个月,简直是奇迹啊
严缙云张了张嘴,瞳孔却骤然间收缩成了一个小点,宛如一下子被抽掉了脚下的挡板,他咻的往无底深渊里坠落,他恐慌的微微后仰身体,试图跟贺泷拉开距离。
贺泷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执着的前倾逼近。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是在玩弄对方的感情?贺泷一字一句的说着,像是强行扒开了自己的衣服,皮肉,将内里展示给对方看:我知道跟我待在一起三个月的人是谁,我也知道我真正喜欢的是谁,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爱的人,我敢于面对自己的过去,敢于认错,敢于弥补,可你呢?你可不可以给我哪怕一句真话!
严缙云被他轮番的质问给吓住,睫毛慌乱的颤动了几下。
我凭什么相信你呢?他喃喃地问。
贺泷轻轻的吸气。
他能感觉得到,严缙云始终在忌惮着他,这层忌惮是两人之间跨不过去的鸿沟、透明的坚实的壁垒,虽然他连被忌惮的原因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现在相不相信我无所谓。贺泷也释然了: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让你看清我的心。
别白费功夫了。严缙云说:不过刚才还是谢谢你,走吧。
贺泷跟着他一块儿起身,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纳闷道:你好像每次进一个世界都会看到你的爷爷。
tsd,多少可能有点,看到人死掉就会心里难受,这不是你们警察的职业病么?严缙云不乏讥诮的说。
贺泷皱了皱眉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就好像有一只鬼手,刻意牵引着严缙云跨入一个陷阱,将所有他不想看见恐惧看见的统统呈现至眼前,要着意击垮他的精神。
我们之前一直说这些世界、通道、变化都是程序编纂的。贺泷说:你说有没有可能有人专门为了对付你,在这些代码里植入了一个补丁,这个补丁的作用就是让你在关键的时候看到你最不愿意见的软肋景象。
严缙云的步伐顿了顿。
谁会这么无聊?他哑声说。
高天纵。贺泷斩钉截铁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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