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正出神,侍候的小内监唤了多声他才听见,正欲走他却忽然停下,朕能当好一个皇帝吗?
小内监从小跟着新皇长大,激灵而谨慎更知其心思,忙笑道:陛下才登基没多久,朝中政治清明,百姓生活喜乐,陛下当然是个好皇帝。
新皇闻言却在心里缓缓摇了摇头,他知道,眼前这些没有父皇日夜筹谋,殚精竭虑地谋划铲除异己,他不可能如此轻松得享贤名,旁人只道是他谦虚孝顺,只有他心里知道是父皇为他荡平障碍。
日头东升,光芒刺破昏暗照亮料峭飞檐,蓝天如洗,殿前广场空旷而宽阔,天际偶有飞鸟滑过,除此之外只余风声。
新皇负手而立,忽然心中涌起巨大的责任感,他要接稳父皇交个他的大殷,做个好皇帝。
*
崇仁坊,晋国公府外。
阿肥趴在念君的怀里无声地嚎啕大哭,小念君也是一副舍不得的模样。
到了那边记得写信回来报平安。萧绮罗拉着萧铎和霍长婴的手殷殷叮嘱着,听说边境苦寒,长姐给你们做了袄子就放在第二个箱子里,还有
长姐,萧铎打断她,柔声道:放心。
是啊长姐放心,霍长婴笑着安慰道:我一定会照顾好阿铎!
萧绮罗看着他们不知怎么眼睛就有些湿润,一家人好不容易团圆,先皇非要降下一道圣旨把阿铎支去守西域,他怎么就。
绮罗!
蓝玉上前打断萧绮罗的抱怨,看向两人珍重道:山高路远,多保重。
因借助霍长婴师父之力,蓝玉得以暂借木偶身行走人间,待到了萧绮罗百年后两人再一同重入轮回。
霍长婴看向他,微微笑了下抱拳道:姐夫保重。
赵程将马迁来,大红和追电亲昵地蹭了蹭鼻子,将军,可以出发了。
萧铎和霍长婴正欲上马,忽见一人打马疾驰而来,离得近了众人才看清竟是内宫侍卫,而他身后不远处跟着同样疾驰而来的宫女打扮的人,却是一直跟在王皇后身边的听言。
紫宸宫,含光殿。
殿外艳阳高照,殿内却垂着厚重的布帘,将苦涩而厚重的药味困在其中,内殿昏暗而安静,只偶尔有灯芯燃尽的噼啪声。
王太后曾经的皇后便斜靠在重重纱幔后,她钗环发髻依旧整洁精致,却将灰败面色隐藏阴影之后,就连呼吸都是浅淡的。
听言将人带到纱幔珠帘前,便独自退到了一旁。
霍长婴正要跪拜,就听里间传出声音来,坐罢。
要走了?
是。
边境风寒,别着了凉。
嗯。
边塞饮食与咱们不同,可带厨子同行?
带了。
随后便是一阵的沉默,霍长婴感到王太后的视线越过纱幔停留在自己面上,却带着温柔和小心翼翼,他心中不是滋味,却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这个母亲,可也冥冥之中预感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以两人都分外珍惜。
不知过了多久,里间才传来一声清浅的叹息,唤了声听言,侍候在侧的听言闻言便将细长的木匣子交给霍长婴,并示意他打开看。
不要则怪他。王太后的声音一如往日般沉静,却轻飘飘地仿若缭绕指尖的烟雾,想要留住,可只能从指缝间飘走,他是皇帝,居天下至尊至贵之位,却也要舍弃常人之不能舍之事。
霍长婴打开木匣看到其中诏书,言说若他肯同萧铎镇守边境,此生无诏不得回京,则可保他百年无虞。
目光在触及到结尾处盖着的先皇玉玺时,霍长婴手不由猛地抖了下,他知道这是王皇后为他和阿铎求得的保命诏书,可换而言之,便是先皇对他们曾起过杀念
王太后还在絮絮叨叨说着,就好像不舍出远门自己孩子的长辈。
若得那位子的人是你不是乾儿,你与萧大将军的关系,必然昭昭天下,即便萧将军不顾悠悠之口,想必你也会顾忌他的青史留名罢?
霍长婴惊讶地看向纱幔后的人。
王太后说着笑了笑,似乎有些骄傲,你不必惊讶,我并非那些古板长辈,不会做些棒打鸳鸯的劳什子事,况且
况且,这道宫墙带来了荣耀,也挡住了人情。王太后尾音叹息,如同晕开在夜色中的墨,带着疲惫与消弭。世间难得真情啊。
里间的声音渐渐变小,好似睡着了般,而这话也说得着实有些颠三倒四,但霍长婴却明白,他担忧地看向听言,听言会意,同他比划着娘娘身体越发不好了,这些日子头脑也开始变得糊涂。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动静。
听言去里间看到王太后睡着了,便对霍长婴比划道娘娘睡着了,你自回去罢。
霍长婴深深看了卧榻上的中年妇人一眼,忍住心中翻涌的情感,敛衽一拜,转身便走。
长婴。
王皇后忽然叫住长婴,也不知是梦呓还是醒了,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这道宫墙带来的隔阂啊。
听言叹口气,对霍长婴摇摇头表示娘娘未醒。
霍长婴回头深深地看了王太后一眼,已经贵为太后的女人此时已不再年轻,光影交接下的精致妆容也掩饰不了眼角的皱纹,以及青灰的面色。
听言放下纱幔挥了挥手,表示他可以离开了。
而霍长婴却在纱幔落下时,看到了王皇后眼角的泪水。
霍长婴走出含光殿,天边似乎有飞鸟长鸣而过,他回头看向重新紧闭的宫门,心中复杂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全部涌了上来,他撩开衣袍郑重其事地朝着宫门深深叩首。
这个帝国最尊贵的女人,在权利的巅峰用自己柔弱的双手为她的孩子搏来生机,最终为她的几个孩子选择了最适合他们的道路。
*
边境白城。
没有了战争的威胁城中百废待兴,却也欣欣向荣,因大殷和边境各族重新交好,通商口也重新开辟,是以街道上随处可见各国商人,服饰不同,口音不同,却皆喜气洋洋和乐融融,其热闹程度更甚永安城中的东西市。
熙熙攘攘的街道之上有一白衣素服之人,轩轩郎朗格外出众,只观背影便可见是个汉家模样的少年郎,可他却同各国商贩都能笑意盈盈地说上两句。
他一路走来,未掷银钱,却得各色瓜果器物抱了满怀。
这小郎君是什么来路?满脸络腮胡子的商人操着一口蹩脚的汉话问旁侧卖胡饼的汉子。
嚯,他你都不知道啊?那汉子边做着生意边抽空答道:这位可是都护府的长史,事无巨细都要经他手,就连萧大将军都要敬他三分。
络腮胡子商人虽不懂长史是个如何的职位,但他竟能让威名赫赫的萧大将军都惧怕,那定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如是这般想着,他看那少年的背影时眼神更多了几分崇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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