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禁地安静了一瞬。
下一刻,洞壁上所有白衣怪物都颤抖起来,它们发疯似的挣脱锁链,投入湖中。尹辞低头看去,那些怪物撕扯掉裹布,化入肉泥。源仙村人与息庄人化作一处,将那颗头颅紧紧裹住。
时敬之没有回头去看,他只是放下旗子,注视着只剩部分残骸的肉神像。
它被烧得残缺不堪,却仍然活着,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
阿辞,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时敬之盯着那具肉神像,我只是将她的欲望解出,反其道而行之罢了。
她不畏疼痛死亡,又愿意蜗居于此,她要的不是长寿钱权;我攻击她时,她没有特地防御面孔,她要的不是青春永驻。最后弃神像逃跑,她要的也不是虔诚身份可是人活于世,必有所图。
时敬之慢慢转过身。
愿意做这等丧心病狂的事,她只能是怕彻底老去怕人还活着,却无能为力。目不能视、舌不能尝,动辄囚于病痛,甚至动都无法动。
所以我告诉她,我们不会杀她,我会将她融于肉泥,囚于池底。作为仙人,她的意识肯定比普通人留得长久些这世上,只有求死不能比求生不得更痛苦。
尹辞心下一寒。
之前种种果然是他的错觉。时敬之对他的真容毫无反应,并非他养的小哑巴。而看时敬之的手段,残酷程度竟完全不输自己。此人不好操控,虽说窗户纸被自己先行捅破,今后也不能掉以轻心。
尹辞适时转移话题:白衣怪物的异象又是怎么回事?
没上来时,我也试着碰了肉泥。作为师父,我得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吧?时敬之表情如常。随后,我接触到了白苇。
时狐狸摩挲着手中旗杆,语气复杂。
我告诉他,不,我告诉所有还残留意识的人,待会儿我会把神女扔下。只要获得神躯,他们就能恢复原样。
尹辞眯起眼:神女告诉你的?
这个人,竟是爬上来前就怀了杀意吗?
我瞎编的,他们没救了。时敬之扯扯嘴唇,神女得了一瞬的绝望,他们也能有一瞬的希望,这样不好吗?来,阿辞,现在我们可以毁掉这里了。
步调被完全打乱,尹辞面色不悦:师尊,破坏禁地没问题。只是神女尸骨无存,等咱们出去,还要添不少麻烦。
被阳火反复灼烧,神女恢复得越来越慢。然而他还没研究完,时敬之便自作主张,直接毁尸灭迹。肉神像倒还在,可它接近散架,大有重归肉泥的架势,且没有半点重生的迹象。
就像被什么放弃了一般。
就在尹辞兀自思考时,时敬之在一旁死死盯着他。
鬼墓太暗,方才太乱。这是时敬之第一次认真打量徒弟。
那身白衣破损不堪,可怜巴巴地黏在尹辞身上,与苍白的皮肤化为一体。尹辞气质阴冷,可要只看五官,也称得上温文尔雅、白璧无瑕。此刻他眉头微蹙,墨发散乱,露出一种奇异的脆弱感,让人忍不住生出些破坏的欲念。
可他偏偏强得吓人。
自己以死抓周,没想能抓到这样一只完美的猎物。
时敬之又笑:解法很简单,满足人们的欲求便好。至于你的事阿辞,等我们出去,我可要好好问问你。
尹辞突然福至心灵,悟出一则迟来的道理时狐狸这么一笑,准没好事。
禁地入口,晨光微熹。
棉姐等到了她的女儿。引灯晃着变形的手臂,大哭着冲出树洞,扑进母亲的怀里。大半村民们挤到入口附近,等待剩余的人出来。
神女没有出现。
那个面容妖冶的客人倒是出来了,他怀里打横抱着另一个人。那人白衣胜雪,双目紧闭,整个人宛若玉琢,似是昏迷不醒。
时敬之一脸肃穆:我乃帝屋神君使者,前来搭救此处神灵。神女实为妖女,她将神灵囚于禁地,鸠占鹊巢,借活人施展邪术此地被妖物掌控数百年,神君不忍,这才派我前来。
他冲众村人展颜一笑。
在他的身后,金色火焰冲天而起,将禁地中的一切吞噬殆尽。
禁地之底,肉泥深处。神女半融化的头颅圆睁双眼,无声地诅咒。
【蠢物,这世上是有神的】
【世上确实是有神的,我曾见过能令天地变色,生灵涂炭的真仙】
【不敬鬼神,必有报应,必有报应】
滔天烈焰之中,池水蒸干,肉泥成灰。石莲蓬碎为齑粉,枯荷叶化作飞尘。禁地之中,再也没有什么白衣怪物、血肉神像。只有树根巨像安然立于原处,微微俯首,脚下一片灰飞烟灭。
阳火的金光映亮了它的脸。
树根纠集的五官仍然精致,不悲不喜,无嗔无怨。
第39章师徒
半个时辰前,禁地。
要我假扮神仙?尹辞有些意外。
对,我就说徒弟死在了下面。你之前的伪装太真,对外不好解释,不如舍了。
时敬之恢复了些许力气,准备四处放火。
当然,你也不用表演术法,装晕就好。我可以借口救治神灵,闭门谢客。你的脸有足够的说服力,他们又信极了仙缘那套,暂且不会怀疑。
也算是一条路,尹辞心道。
村民们对神女的感情无法立刻消失,无论他们怎么解释,神女尸骨无存一事都会招人怀疑,不如干脆立个新神,先稳住村人。有引灯的证言,这荒谬的计划似乎真行得通。
兵荒马乱的一夜过去,虽然两人憋着千言万语,到底默契地没提。他们沉默地拾掇一番,把自己勉强恢复成人样,又把晕在角落的引灯拉了上来。
计划正式开始。
师徒俩在禁地待了一宿。这会儿上了地,空气新鲜到让人落泪。
算上进禁地前的爆发,时敬之这一路可谓是一鼓作气,再而憋,三而炸,整个人被拧得透干,一点儿力气都没剩。徒弟体格结实,着实不轻。他累得双腿打抖,还得装神弄鬼,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架势。
尹辞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继续闭眼,假装昏迷不醒的落难神仙。时敬之走得晃晃悠悠,他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生怕便宜师父再一跤摔在他的身上,把好好的计策当众摔碎。
与神女对战之时,尹辞也没有这样紧张过。
好在时敬之到底有骨气,运气也不错。他没走两步,闫清便冲了上来。
闫清冲陌生的尹辞直皱眉,但没有问半个字。时敬之松了口气,顺势改抱为架,两人一左一右架着尹辞回到房内。
苏肆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挡下几个想要追问的人。好在大部分村民们没反应过来,就这样被目瞪口呆地甩在身后。
一进屋子,时敬之霎时软了脚。他噗通倒地,瞬间睡得人事不知。尹辞试图站起来,却发现袖子被时敬之攥得死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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