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当谁,这不是苏家没卖出去的兔崽子吗?】
阎子仁正喝得满身酒气、不知南北,完全没把九岁的苏肆放在眼里。
【生恩大于天,他可是要为老子养老送终的。不孝是大罪过,我儿不像你这般不知好歹、不不不懂规矩】
【带走?就凭你?他老子我还活着,你问他愿意给你走吗?到时掉个泪服个软,他自个儿就得回来伺候我也不知道,嗝,也不知道这性子随谁,许是随他那傻乎乎的娘吧。】
阎子仁大着舌头打出一串酒嗝,他仗着身材高大,一路把苏肆朝屋外推。后者动作灵巧地躲过,阎子仁却被酒泡了脑袋,继续在那猛推空气。
没走几步,他歪歪扭扭推了个空,一头磕上门槛,脑袋上摔了个老大的血口。
鲜血一下子淌了出来。
阎子仁摸到热烘烘的血,酒瞬间醒了三分。只可惜他早早喝坏身子,手软脚软,爬也爬不起来。阎子仁先是命令苏肆找人来救,见苏肆不动弹,他又嘶声喊起救命来。
苏肆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血泊,他在山中杀过不少走兽填肚子。只是见人在眼前伤成这样,他还是第一次。
他没有惧怕或慌乱,只是在原地看着那滩血逐渐变大。随后他像是从梦中惊醒,回过神来,走向门口。
【对对!】阎子仁以为他要去喊人,连忙提高声音。【快快去喊人!喊谁都行,阎清,阎清那蠢崽子跑哪儿去了?】
哪想苏肆走到门边,利落地闩上了大敞的房门。他拿背顶着两扇木门,一双眼直直看着倒在门槛上的阎子仁。
正值晌午,外头来往的人不少。听见阎子仁的嘶吼,到底有个路过的拍起门:【怎么了这是,吵成这样?】
苏肆清清嗓子,不怎么熟练地学着闫清的嗓音:【阿伯对不住,爹爹他没事,喝多了撒酒疯呢。】
门外人闻言啐了一口,嘟嘟囔囔地走远了。
血泊中的阎子仁双目半阖,没了呼救的力气,只好用不重样的恶毒话骂苏肆。血越流越多,他骂也骂不顺了,又开始讨饶,试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然而苏肆只是笑。
他在阎子仁跟前蹲下,九岁小儿的笑脸明媚可爱。只是被一片血泊倒映,多了几分阴森。
【阎叔,人我还是会带走。】苏肆欢快地说道,【我俩离这村子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你这是害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这辈子都别想睡踏实】
【害命又怎样?我不怕你。你活着都是个只靠儿子的废物,死了又有什么能耐?】
苏肆搓了搓地上的血泥,笑得更灿烂了。
【阎叔,我高兴得很。】
现在想来,亏他当时屁事不懂善恶不分,还能跟闫清说些想成为大侠之类的荒唐话。此事他从未告诉过闫清,如今息庄人死了个干净,闫清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
现在甚至还陪在他身边喝酒。
苏肆把怀里的空酒坛一放,还是不看闫清。哪怕是回莲山上,他的痴执成像,其中也没有这一幕。
他从未因此后悔过,至今也觉得快意。
要是我先前死在北地,说不定是一桩美事。苏肆轻声嘀咕,至少你还能把我当个大侠呢。
闫清突然放下酒坛,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事:伸手。
苏肆随便将手一摊,手心里多了点微凉的触感。他定睛一看,一身冷汗,本来就淡薄的酒意也散了个干净。
那是闫清他爹留下的山鬼花钱,被闫清收拾得相当干净漂亮,还系了红色丝绦。
你这是什么意思?
送你了。闫清笑道,万一你下决心要走,肯定不是会好好道别的。你我亲如家人,总得有点信物带在身上。
说罢,闫清将身边的慈悲剑拿起。一个廉价的长命锁吊在剑坠的位置,看着不伦不类。那分明是他们失散之前,苏肆在集市上买来的那个。
当初息庄被袭,苏肆情急之下以它换了花钱,用来警示闫清。没想到源仙村一乱过后,闫清一直认真地存着。
苏肆迅速移开目光:当初咱俩失散,就是这玩意儿害的,你也不嫌不吉利。
闫清笑笑,没说话。
行吧,你一定要送,赶明儿咱们出去买点别的。这山鬼钱拿来当正儿八经的信物,算了吧。山鬼花钱是闫清他爹的东西,苏肆只觉得滋味不对。
此物驱邪避凶,配你那剔肉刀正合适。闫清笑道,这是我最值钱的东西了。
这是你爹的东西。
闫清答得平静:是我的东西。
我不想要。苏肆伸手要还,拳头被闫清啪地止住。
走到现在,愚钝如我也能看出来,纯善之人能做到的事情有限。当年要不是阿四带我走,要么我死于我爹虐待,要么我失手杀他在先,自戕在后我没阿四那般洒脱,能选的路也就那么几条。
苏肆的动作僵住了。
阿四与我不同,但我认为你更了不起我不害人,只因承受不得事后的悔恨罪责,为恶必定痛苦无比。阿四无此顾虑,却仍愿走正道,这不是更不容易?
歪理邪说。苏肆低声道。
闫清权当没听见:以后你拿着这山鬼钱,就当拿了我一个承诺。哪怕天下人都不信你,你若开口,我便信你。而你若伤我,我不怪你。
苏肆差点杠上一句你不怕我杀了你,继而发现自己连说都说不出口。此人真的瞄准了他的软肋,有那么一刻,他简直以为闫清什么都知道。
苏肆嗖地收回手,把那枚银钱捏得死紧:也行,确实挺配我那剔肉刀。
不知为何,堵在他心口的血腥骤然散去。不就是个枯山派,他爱走就走,想留就留,还需要谁来准不成?
见苏肆挑起嘴角,闫清表情亮了几分。他拆开自己那坛子酒,往苏肆的酒坛里倒了半坛:咱们可是打小就认识,要是情义输给掌门和尹前辈,未免太生分了。
苏肆:
苏肆:你觉得他们那是情义?
闫清还沉浸在感慨之中:是啊,同食同寝,亲如手足,多好啊。
苏肆默默喝酒,顺手摸了摸身边的鹅。自己绝对想多了,闫清能有什么宛转心思。怕是时掌门与尹前辈在他面前穿着喜服三拜天地,此人才能发觉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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