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擂台最近的地方,百姓更是挤挤挨挨,乱在一处。他们既不敢离擂台过近,又唯恐远了看不清。众人如此进退不止,原地搅成一锅纷乱的人粥。
金玉帮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他们以红绳隔开擂台,拉了些高低不同的木架,教人坐于其上,再多的人也能看真切。
擂台上空空如也,人们的急迫也渐渐平了些。金玉帮弟子们如同羊群中的狼犬,将人慢慢理齐整,甚至见缝插针地请了些叫卖瓜果茶水的小贩。
各派来的人不多,倒也不难安置。只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人群中竟然混着三个僧人。
见尘寺不是封寺了么?
不过为首的和尚,江湖人们姑且认得那分明是目睹枯山派作恶的知行和尚。
知行和尚面色略显苍白,空茫的表情与火热的气氛半点不搭。他身后跟着两个斗篷遮脸的苦行武僧,看上去不像要登台的。
难不成是太衡请来的,等大会末了当场找枯山派对质?
嗬,这回有热闹瞧啦!
然而无论何人问话,知行俱是低头不应。实在被拦得紧了,他也只道一声阿弥陀佛,并未露出怒容。见尘寺好歹是大允第一大寺,众人不敢做得过火,只好眼巴巴看他坐上上座。
见尘寺不参与,魔教更不能到场。太衡虽未获胜,已隐隐有主人之势。
时辰一到,那金玉帮主挪着肥胖的身子上台,对着大锣嗙地敲了下。
上木镯请明镜
胖子掐着嗓子,拿腔拿调地喊着,仿佛在唱一出大戏。
他这厢没唱完,金玉帮的弟子便从擂台一侧钻出来。两人穿金戴银,打扮得如同两只瑞兽。
人群沸腾了片刻,嗡嗡声差点把金玉帮主的嗓门都盖过去。枯山派不好往人多处凑,饶是闫清人高马大,也得踮起脚来看。
两个弟子一左一右,俱端着红木托盘。左边托盘放了近百只细木镯,垒得稍高,右边托盘里摆着一面大铜镜。那铜镜打磨得锃亮,镜台以幕炎石为底,石头上刻了密密麻麻的符咒,与慈悲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金玉帮主以细绸垫手,将铜镜放在擂台正中,又置了一个小香炉。等拜完镜子,他才笑着转身:此回共有三十六个门派参会,粗记七十二人。此乃我武林正道第一盛会,老规矩,先验心再排战。
闫清看得津津有味,猛然见了不认识的规矩,赶忙转向苏肆:验心?
放心,待会儿你就晓得了。苏肆漫不经心道,就算尹前辈出事,你也不会有事。
闫清更好奇了,奈何尹辞与时敬之不在此处,他没旁人问,只好闭嘴继续看。
台上,那金玉帮主取了张长绢,把绢上人名念得抑扬顿挫。作为最受瞩目的,曲断云自然排在第一位。
太衡派曲断云曲掌门
曲断云一跃而起,潇洒利落地踏风而至,径直落在铜镜前。太衡声望甚高,台下一片热情叫好之声。
金玉帮帮主似是预料到了此等场面。他不急不躁,等喧闹完了才继续吆喝。
明镜高悬,妖邪溃散。曲掌门,请!
曲断云没有一丝犹豫,他抓住镜台,叫那镜子照了个一清二楚。镜中人剑眉星目,确是曲断云无疑。胖帮主小眼扫过,而后一弯:过!
曲断云行了一礼,从托盘上取了个木镯,戴于左手之上。那木镯蠕动片刻,竟不松不紧地箍住了他的手腕,显然也是件法器。
嘶。苏肆抽了口气,曲断云还真能过了验心一关,莫不是使了什么阴招?
闫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似懂非懂地唔了声。
各派人士一个个上台,重复着曲断云做的事。接下来还真刷掉几个那几人上台,镜中映照不出他们的脸。
心术不正,落!见了这样的人,金玉帮帮主总会这样喊。
枯山派是新门派,在名单上颇为靠后。胖帮主喊了大半人,才唤到枯山派。
枯山派大弟子尹辞
台下没有回应。
胖帮主并不气恼,他不紧不慢地唤了三次尹辞的名字。见尹辞不来,直接跳到了下一个。
枯山派下人闫清
下人二字一出,台下仿佛冷水入滚油,人声炸成一片。与太衡登台时不同,这回唾沫横飞,尽是奚落嘲讽之声。
好在闫清自小伴着鬼眼长大,当年村人的辱骂更是歹毒。正道几句不痛不痒的刻薄话,他听了权当没听见。闫清背着慈悲剑,一步步走向铜镜,只担心这镜子把自己先一步踢下台。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触摸铜镜的石台。
结果他的手指刚触到石台,周遭的喧哗声一瞬便消失了。闫清扭头四顾,擂台与摊子都在,只不过全部空空荡荡,不见一人。碧空灿阳一并消失,天空灰白一片。铜镜中则只剩一片漆黑,其中仅有他的面孔。
一个苍老尖细的声音猛然在他耳边炸响:闫清,你可知罪?
闫清一脸茫然:?
他莫名其妙地瞧着那镜子,半天没等到下一句。他的脸仍然映照在一片漆黑之中,没有半点模糊或扭曲。
闫清愈发莫名,不晓得自己该做些什么。然而就在下一刻,四下的喧哗声潮水般回归。他活像从水底浮出,人世的声音再次灌入双耳。
过!金玉帮帮主高声道。
闫清直到戴好木镯,也没想通方才的关窍。那兴许与慈悲剑相同,携了什么识人的术法罢了,没丢人就好。
见闫清一脸怔愣地走去台下,苏肆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他这友人佛心阵也闯了,慈悲剑也拿了。要是被区区问罪镜拿下,那才是真的笑话。
他反而更担心那个不怎么像好东西的尹前辈。
闫清下台没多久,尹辞姗姗来迟。他的面皮比闫清还厚三分,在一众骂声中泰然自若。出乎苏肆的意料,尹辞毫不犹豫地摸上镜子,动作相当果决。
这回轮到金玉帮的帮主疑惑了。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犹疑地喊了声过,嗓门都比先前小上些许。
听到这个结果,台下的谴责大半成了震惊。
下人也就算了,枯山大弟子也能过?
问罪镜问的是罪业,要的是问心无愧若、若是思绪异于常人,也能自认无罪吧。
说不准是那时敬之蒙骗他们,专挑无辜人上台。
然而人们没能议论几句,心思就被下一位吸走了
阳沙派施仲雨施掌门
过!
阳沙派大弟子马十里
心术不正,落!
施仲雨完全不理会骂骂咧咧的马十里。她转过头,望向不远处的曲断云,目光锐利如剑。后者正大光明地回望,不见半点愧疚或退缩。
分完代表资格的木镯,接着到了排战环节。为表公正,金玉帮帮主特地唤了见尘寺的知行和尚上台,挨个抽取绢片。
不远处,尹辞把坐着木椅的时敬之推到擂台附近。这会儿资格已定,几个门派退到了观战的位置,空位多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