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苦力嗷了一嗓子,挣扎着挪开身子。
成,成,鹅爷爷,咱说点别的。那人龇牙咧嘴,大爷,你真不瞧?这可不是普通的对质,那枯山派指不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幺蛾子?
此处人们摩肩接踵,老百姓说话又不爱压低声音。两人的对话早被旁人听去,猛然听到有趣儿的,便有人扭头询问。
那苦力见自己得了人注意,越发得意,嗓门也大了:可不是,那枯山派全是妖怪。我和几个兄弟做脚夫,枯山派一路过来,行李就是我兄弟担的!我听的真真儿的,枯山派里头全是妖怪!
苏肆干笑。
苦力,不,那鞋拔子脸的脚夫兄弟眉飞色舞道:你们瞧见那大弟子的样貌了,师父也不逊色。常人哪能长成那副模样?枯山派那对师徒全是狐狸变的,我兄弟看得一清二楚!他们收的下人也不对劲,瞧见没?这个是魔头后代,另一个据说是蛇妖呢,全不是好东西!
蛇妖苏肆:
他有点好奇闫清阎家后嗣的身份暴露前,鞋拔子脸给他编了什么品种。
别是鹅吧。
想到闫清那副执拗的模样,苏肆又憋不住嘴角的笑意了。可惜待会儿他无法去迎接挚友他还有极重要的事情得准备。
平民百姓顶喜欢这些怪力乱神的传闻,闹哄哄地要他继续说。那脚夫端的是越说越得意,讲得唾沫横飞:老狐狸法力要用完了,这才要争抢视肉,维持人形。你们看他坐着木椅,全身裹毛皮,那是尾巴露出来了,要藏呢!午后阳气正盛,到时太衡拿术法一打,师徒俩统统要先现出原型哎,哎,大爷,这正说到精彩处,你走什么呀?
擂台之上,两人也打到了精彩处。
贯乌剑乃太衡第一剑,据说是以千年炎铁所制。其剑身无火自灼,又不显红意。哪怕无人执剑,胡乱碰触也会烫伤。太衡特地以寒玉剑鞘封之,雪亮剑身配上洁白剑鞘,色若白梅积雪,凛冽而不失美感。
相比之下,慈悲剑仿佛一块石头菜板。硬要夸,也只能夸出朴实无华四个字。
两人的武功都是刚正至极的路数。场中一时飞沙走石,无论是拳脚相撞还是刀刃相击,总能掀起灼热气浪。此时明明是春日,擂台四周却像炎夏般酷热。
硬要说区别,那曲断云打得肆意热烈,闫清照旧柔和保守。饶是与周长老一战攒了些手感,闫清却仍觉得自己如同面对烧熔的铁水之浪,防不住那汹涌而来的灼热剑气。
面对如此强敌,闫清紧握慈悲剑,晶亮汗水顺面颊滑下。
他晓得曲断云很强,却没想过此人能强到如此地步。上回他们在赤勾教总部对峙,此人压根没用实力。
尹辞是闫清见过的顶级强者,闫清本以为曲断云再强,也要比尹辞弱上三分。如今一看,此人足以与尹辞交手
曲断云的内力比时掌门弱个四成左右。考虑到时敬之不是凡人,曲断云的内功足以笑傲天下。更别说他的外功比时掌门强个足足四成,再配上雄浑内力,此人足以与没有内力的尹辞打得有来有回。
要达到这样的水准,天资得过硬,还须得日复一日勤学苦练。可见这曲断云绝非好高骛远、眼高手低之辈。
不妙。
尹辞强在招式精妙老练,气势犹如冬日冰泉,冷冽无比。时敬之强在悟性与内力俱全,招式变化莫测,而气势隐含天地之威,纯净无垢。
曲断云则不同,此人无论是招式还是气势,都能以霸道二字概括。
怎么,方才你可没有如此束手束脚。
发现闫清格外谨慎,曲断云沉声道。
既然知道不敌,不如你我早点来个了断,莫要浪费时间闫清,难不成你想躲上一整日?
曲断云不显疲态,他余光扫了眼时敬之,将剑一收
呼的一声轻响,紧接着台下响起一片惊呼。贯乌剑上燃起金色火焰,刺得人眼睛酸痛。曲断云同样效法施仲雨,竟以内力燃起纯粹阳火,招式与时敬之的阳火覆旗毫无差别。
闫清被震在当场,不禁怔然。
他在太衡长了十年,见过形形色色的太衡弟子,晓得凡人界限在哪。按照尹前辈的话来说,曲断云八成也是个极出色的妖材。而自己已然在源仙村被验过正身,是凡人无误。
曲断云天资比他高,环境比他好,习武时间比他长,勤奋也未必不及他。日积月累的功力说不得谎,他在各处都被曲断云彻底碾压,确是没有胜算。
有的人生来活在天上,有的人生来落于沉泥。人与人生而不同,饶是世人如何以拼搏可解遮掩,这天命定下的差异终究不可忽视。
你究竟想要什么?
下一次剑身相撞之时,闫清嘶哑着喉咙发问。
权势名利手到擒来,你已然站在人世运势之巅,为何还要针对掌门?你究竟想求什么,成仙么?
曲断云冷哼一声:求又如何?不求又如何?
你既知道阎不渡是皇室中人,又隶属引仙会,应当晓得他的结局阎不渡一生想要成仙,却在临门一脚时自尽。曲掌门比他明事理,总该拎得清。
老话说得好,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曲断云叹道。我与你无话可说。
两人内力传音,曲断云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轻蔑之情。
非但没得到答案,他连信息都没激出半点。闫清紧咬牙根,忙着被动防守,嘴里一阵阵发苦。曲断云的剑招犹如激浪怒涛,闫清的门服满是灼痕,身上也多了不少血淋淋的伤,全身上下硬是找不到一处囫囵地方。他的发绳不知何时断了,不长不短的头发乱糟糟地散下,发梢被血浸得透湿,看上去尤为狼狈。
这回没在台下看到苏肆,闫清反而松了口气。这模样太过丢人,阿四要瞧到,又要跳脚骂人了。
按说胜负已然明了,可曲断云不停,闫清也倔着不喊停,继续着这场单方面的折磨。
自己受了重伤,再被太衡一关。很快不治身亡有理有据,不难解释。
看来曲断云知道他身正不怕影子斜。怕关他的时间久了,太衡门人对阎家后代必死一事生疑,对自己这个能拿慈悲剑的下人起恻隐之心。
阎争被太衡门人包庇一事,估计曲断云多少也知情。他这样做,是要从根本上斩断一切意外的可能。阎家后嗣的身份在这,台下没人觉得不妥,叫好声一浪又一浪,震得闫清双耳发痛。
百年过去,世犹如此。
出手吗?饶是时掌门不把外人当人,闫清好歹是他护在麾下的。见到如此惨状,他着实有些看不下去。
再等等。我与那小子打过,他还没到极限。
我、我给他涨点月钱好了唉,明明后头有你接着,他何必拼成这样。
敬之,我带过许多兵,见过不少妖材。妖材天生优异,按照常理,如果妖材甘愿拼搏,凡人是如何都赶不上的。
尹辞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
但你我看过见尘寺的记录,闫清此刻拿着的,正是凡人所做的剑。
时敬之排战时歪打正着。曲断云是闫清最好的对手。能否想通其中关键,还得看闫清自己
头顶晴空万里,四下是不算繁华的村镇。对手剑式炽烈,身上的烧伤痛彻心扉。恍惚之间,闫清仿佛回到息庄一隅,回到盛夏燃火的灶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