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气在不断流失,这一手没有请神阵那样残酷,却足以搅乱战局。
饶是有枯山派庇护,觉会、花惊春防不住悬木的影响。两人没来得及跑远,便被全副武装的士兵们缠上,再度拖入刀光剑影。
远处太衡、官兵交战之声刺耳,近处金火、灰烬被剑风卷起,荒草尽被染成血色。
螳臂当车、蜉蝣撼树。境况越发狼狈,师徒两人依旧没能伤到国师分毫。
不比曲断云,江友岳是个麻烦的对手。他并未刻意戏耍他们,也没有无谓地拖延时间。见时敬之还存了反抗之心,他霎时便决定快刀斩乱麻,没有半点怜悯之意。
哪怕对面是他们精心培育的欲子。
根系的吸收越来越强,时敬之被悬木影响,双手哆嗦了一下。这下可好,一个没防住,右肩豁了个深深的血口。他身上的廉价门服瞬间破了大块,露出其下伤痕累累的皮肤。
就像是什么人在他肩膀前胸剜下几块皮似的。
时敬之痛喘几声,慌忙拉上衣衫,将那些大片的伤痕遮住。尹辞终于转过头,给了时敬之一个格外锋利的眼神。剑风中的锐意又明显了几分,明显多了些迁怒的味道。
江友岳但笑不语,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狠。
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这两人关系显然不那么好。只要人心有缝隙,乘虚而入很简单。横竖时敬之的质量无需再验,此回只要把他绑回去喂以视肉,百年大业亦成。
只差临门一脚。
曲断云正与闫清、施仲雨缠斗在一处。国师借悬木之力发威,闫、施两人也被影响得不轻,身上俱是多了不少伤口。远处境况也不乐观太衡门人全是些遵纪守法的正派人,压根不敢对官兵下重手。乱战之中,枯山与太衡已然露出溃败之相。
不得已,施仲雨只好去拦截试图偷袭的官兵,闫清则继续与曲断云争斗,场面一时胶着。
你们全被枯山派的人耍了。
曲断云贯乌剑一横,剑风险些划开闫清的咽喉。周围笼着根系的淡影,那双绯红的鬼眼显得格外刺目。
尹子逐是个不死不灭的怪物,时敬之要是死于刀剑,也有真仙能救他性命只有你们,待会儿必然要丧命于此。凡人之力,怎可能敌得过真仙?
这些人总是这样,双眼瞧不见大局。
曾几何时,曲断云也怀着那般天真的想法。可他的父母不想让他只识金镶玉,不知夏五谷,便将他送去偏远之地,教他瞧瞧这凡尘众生相。
可惜他并未学得怜悯,只养出了满腹冰冷的怒火大允风调雨顺,随便往地里撒点种子,秋日都能长出庄稼。随便将牲畜养在后山,过些时日都能收获崽子。然而一个月又一个月,那群人仍只会做最低贱简单的活计,半点长进都没有。
非但如此,遇见咬牙拼出头的。也总会有人跳出来传流言毒牲畜,变着法儿将人拉回泥沼。
不过是些牲口似的人罢了,只会浪费好地方。
敌不过真仙就敌不过。闫清好容易匀了气,温温和和火上浇油。敌不过是一回事,坐以待毙就是另一回事了。
坐以待毙?
挫败之感尚在,曲断云的剑式狠戾非常。他一门心思追打闫清,声音冷得像冰窖镇过。
人就是有三六九等。对于大允来说,青壮向上之人、衰老懒惰之人,孰轻孰重还不明显么?你既不是后者,谈何坐以待毙?
凡人总会老去。
那又如何?孙怀瑾之流攒够银钱,仍是能靠药物活到百岁之久。曲断云一字一顿道,少壮不思进取,老时无钱续命,不过是世间常理!
闫清不语,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曲断云。
闫清很少面露怒色,如今亦是面无表情,只有慈悲剑渐渐发出沉重的嗡鸣。他吸了口气,周身伤口绷出些血滴来。
曲少侠,你当真比我想的还要无用。
无用?
一边家财万贯,步步都是回头路。一边手停口停,一眼看穿这一生做同样的活计,可不叫做同样的事。
闫清嗓音发寒,周身气势重如顽石,连乱晃的根须都老实了些。他以剑为盾,挡下贯乌剑暴雨似的进攻,声音颤都不颤。
你上不忧父母,下不忧出路,自然敢于冒险拼命恕我直言,你只是走马观花,谈不上切身处地,更没有指摘的资格。
曲断云冷笑,剑式里隐隐现出孤注一掷之势:说得冠冕堂皇,你不正是极好的例子?哪怕得了最糟的境况,也能自己挣出泥潭
他话没说完,闫清反而笑了。并非怒极反笑,他笑得分外苦涩。
我正是极好的例子。
他身边气势聚集,悬木细根雾气似的被推开。以闫清为圆心,荒地空出一个清晰的圆形来。
要不我爹恰巧死了,我现在一准还在息庄挣扎,日日做活照料他。等他去了,我也年近不惑,身无分文照你的说法,我老无所依,被那悬木吃净,也是理所应当的。
然而你输给了我。
闫清的声音越发平静。
曲少侠,你这标准,怕是一半要压在运气上。
曲断云眼白染了血丝:运气?我自幼便自力更生
无妨。闫清叹道,看了眼黯淡无光的日头。等引仙会被我等连根拔起,曲家因你声名狼藉,你自会懂得。
曲断云刚想好反驳之辞,这会儿全给堵回胸口。他怒喝一声,周遭气势不管不顾地炸开。
你们天天吆喝情义,要继续犯上作乱么?皇家官兵在此,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正道盟主怎么赢!
算算时间,已然几个时辰过去。此处异象显眼,原本分散的官兵也在慢慢聚回来。枯山派图个最硬而已,眼下引仙会要忧心的不是失败,而是如何赢得更利落。
这边曲断云心思不断,那边闫清高高举起了慈悲剑。
闫清将精气攒得极足,可他既没有攻击曲断云,也没有对官兵出手。慈悲剑剑锋朝下,黯淡沉重的剑身被深深插入荒地。墓碑似的大剑炸开一阵气浪,精气连带着大地一同震颤。
掌门,时辰到了!闫清深吸一口气,提高声音。
曲断云还没从愤怒憋闷中缓过来,被惊了个一头雾水:什么时辰
他还没说完,大地再次震颤不止,像是回应方才的那一记重剑。一支队伍从远处疾冲接近,人影没看清,浓浓的杀气率先席卷而来。瞧那七歪八扭的冲锋阵势,来者分明是魔教中人。
同一时间,一阵熟悉的术法波动从江友岳处荡起,似是有人以字衣传了急信
字衣无火自燃,焦急的声音从江友岳胸口炸了出来。那声音又细又尖,分明是太监卢福。
江、江大人。卢福惊慌失措地大叫,皇帝他、他他他
死了么?
曲断云停了剑。
死了也没什么。时敬之这边失败,他们便把许璟明那个废物架上去,由国师一脉摄政。再养一代欲子只需十年二十年,完全不必如此慌乱。
对悬木有害的生物与矿物不少,然而三百年间,它们统统被引仙会灭绝排除。唯一的祸根尹子逐,也正在他们眼皮底下等着收拾。普天之下,已然没有任何事物能威胁到悬木,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