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景象太过荒谬,江友岳屏住呼吸,险些忘了术法怎么施放。
欲子是想开了,终于背叛,还是
时敬之似乎察觉到了江友岳的视线,他侧过头,冲江友岳比了个无声的口型。
嘭。时敬之双唇一碰。
他猛地加了几分力气,炽盛的黑火球瞬间炸开,如同平地起了一轮漆黑的太阳。
浓重的黑暗下,时敬之的笑容艳丽而冰冷,有那么一瞬,他身后浮出了淡薄的人影。那是一男一女两个影子,两人俱是笑得明艳无比、恶毒非常。江友岳刚想细看,那双影子雾气般散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自一把剑起,毒火燎原,渐渐连天。
金火无比灼人,可待它烧透乌疏矿,生出的黑火并不炽热。遍地火焰向上伸展,不住摇曳,整个荒原沉入黑焰的怀抱。世界如同被搅成碎片,只剩零星的光。明明还是白日,此处却像入了夜,四处皆是深入骨髓的黑。
天地间,一时只有妖邪燃烧的噼啪声响。
黑火不住吞噬,三千烦恼丝融雪似的消散。半透明的根须疯狂卷曲,发出吱吱的燃烧之声。天上的乌云疯狂翻腾,暴雨即刻停歇。隆隆作响的泥龙后继无力,停在山脚之下。
在江友岳眼中,秃枝也个个伏在地上,无比痛苦似的滚动着。不知为何,悬木似乎在承受极其巨大的痛苦。真仙受其影响,身体扭曲不止,没法再维持英俊的人形。他摇晃着倒了地,尹辞没有松开他,随剑刃一同扑了上去。
尹辞正如满地根须,身周皆是黑火。诡异的火焰中,他几乎只剩一副活骨架。然而就算如此,他还是收紧双臂,把真仙紧紧禁锢于怀中。
黑火越烧越旺,大地震颤不止。时敬之披头散发,吊影剑上的黑火越来越旺。
他一步步走向燃烧的尹辞。他跪在那人身边,指尖穿过黑火,几近温柔地抚过尹辞的骨骼。随后时敬之抽出剑刃,换了个要命的角度,又是狠狠一剑这一回,吊影剑将尹辞与真仙牢牢钉在了一起。
曲断云刚要乘胜追击,便被这一出震懵了。他顾不得近在咫尺的闫清,双眼被血丝染得通红。
师父!
江友岳比曲断云好不到哪里去。火焰裹着通天根须,自地缝升上,国师的术法如同杯水车薪,压根起不到任何作用。
得让真仙快点恢复才行。江友岳咬紧牙关,拿出一只仙躯枯手,快速施起法来。时敬之必定使了什么诡计,他只要探一下,肯定能认出术法的残余。只要他
江友岳的表情彻底僵住。
他探得了术法,那个术法并非时敬之独创。它存在已久,并且压根不复杂,简单到连引仙会的下层也能学会。在先前的视肉之乱中,他本人更是用了不知不少次。
那是双生根的诅咒。
我派下人专门提过。双生根一分为二,一团泡上体外血肉,一团给血主服食,血引即成。有了这血引,两根连通,同生共死。
时敬之以口型无声念着。
当时他说,以火焚烧血引,血主也会烧身而死。今日一看,果不其然。
不可能,江友岳茫然地想道。
悬木生于地下,秃枝难以碰触,压根不可能像人那样服下双生根。除非有人与悬木生生混为一体,并且自愿将双生根吞下。
不,不对。江友岳刹那间出了一身冷汗,手不可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这种人的确存在,而且天地之间只有一个。大允悬木生长近千年,仅此一例意外
是那混入悬木根系,与其融为一体的祸根尹辞。
恐惧突然升腾而上,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对于悬木这种庞然大物,一般的血肉当不了血引。单单一根秃枝都不行,血肉的分量得足。
比如身为悬木之果,操纵万千根系的真仙。
想到这里,江友岳眼前一黑。这近乎不可能的状况,现今正明明白白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刚才那一拳,尹辞八成把双生根送入了真仙的躯体。那祸根没给真仙留下反应时间,欲子的黑火便紧随而至。
诅咒既成,真仙已然是血引。
如果它被烧光,那伤害亦会原样还于悬木。吊影剑烧不尽千里江山,但烧尽一个凡人大小的神仙,绝非无稽之谈。江友岳手脚发麻,口舌卷起厚重的苦味。几十年来,他从未尝过如此慌乱的滋味。
百年大业,引仙会按部就班地培育完美的帝屋神君。一代代人想过延后,想过坎坷,甚至预想过无功而返的状况。横竖只要悬木还在,他们总能找到与之共生的方法。它仅仅是一棵树,沉默、危险却易于掌握。
他们从没想过失去悬木这个可能。
倾国之灾,倾的到底是谁的国?
时敬之全力燃着火,琥珀色的眸子被映为暗色。他微笑着看过来,眼睛里全无笑意,只剩滔天煞气。
怎么了?
时敬之笑如三月春风,抚着尹辞的手颤抖不休。此人身周黑火旺盛,火焰缠成几束,随风摇摆,犹如妖怪长尾。
以双生根害人而已。江大人,这一手分明是你教给我们的。
第153章武林
尹辞感觉不到痛。
他曾从大允最高的山跃下,坠于深渊粉身碎骨。也曾将最烈的毒药灌入喉咙,五脏俱焚苦如凌迟。烧身一事,他尝试过不知多少次。再钻心的疼痛,于此刻也不过是快意非常。
漂浮上百年的仇恨有了落点,日夜折磨他的谜题有了答案。他晓得他的对手,恍惚间,尹辞似是看见了三百年前的沙场。故人尚在,可惜面目全非。他周身毒火变成铠甲,残骨化为利刃。黑色火焰安静地燃烧,在他耳中烧出一片战场冲杀声响。
尹辞侧过脸,以余光看向时敬之。
真仙还在再生,时敬之动用自己庞大无比的精气,源源不断地燃起阳火。精纯的阳火透过吊影剑,黑色的火焰一遍又一遍烧过真仙的身躯。
悬木同样在燃烧。
它只是一棵树木,仍然遵循天地之理双生根的诅咒生效,真仙整个烧成火球,连带着悬木也整个烧了起来。
崩毁之中,尹辞头一回感受到与悬木的连接。从根须到主干,再到地下深处的枝叶。它在广袤的大地下徐徐燃烧,没有烟气、没有光亮,只有无边的黑暗。
他的身边,时敬之面上笑着,一双眸子痛苦非常。无穷无尽的疼痛中,时敬之一只手抚摸过来,掌心的触感温润却轻微,仿佛落在灼热铁炉上的一滴眼泪。
尹辞动动嘴唇,他想说几句安慰的话。然而火焰塞住了他的唇舌,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