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弯下腰,剧烈地喘息,目光望向前方,是两条岔路。
安乐壶中轰然而鸣,飒飒的冷风从四面八方石壁的孔洞中阴恻恻地渗入。
春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她反手抽出蔺长思手中的剑。
蔺长思大惊:“你这是做什么?”
春花道:“长思哥哥,我不是第一次到这儿。上回我和谈……严先生一同误入此处,险些死在这里。那钱仁不知为何,十分害怕我自刎。若真是到了最后一步,有这把剑在,至少我还能自我了断。”她深吸了一口气,“钱仁要杀我,但碍于王爷,应当不会害你。你……本不必和我一起流落到这里。”
蔺长思震惊地望着她,良久,握住她颤抖的手:“我明白。上次有严先生护着你,这会儿却只有我。”
他长叹一声:“春花,我虽体弱,却并不蠢。那位严先生出身断妄司,到汴陵是为了查探我父王的罪状,而你也在暗中帮他,是也不是?”
“我本想以祝九的身份活下去,可是没想到他活得……这样艰难。”
“然后我就明白了,父母之恶,出自拳拳爱子之心。这一切,原本都是我的罪过。”
春花心中一痛。她的长思哥哥,行如清渠,心如白璧,纵然受惠于一场卑劣的恶行,但他自己从未做恶。
他是她见过最温柔善良,最谦和心软的人。亦是她年少时曾经有过的悸动。
她蓦地回握他的手:
“长思哥哥,不要放弃自己,你没有做错过什么。等咱们从这儿出去,你还有长长的人生,还可以为这世间做许多善事。”
蔺长思默然了。就在春花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轻轻一吁,像是终于做了个决定:
“你说得不错。我不会轻贱自己的性命,你也不可自尽。咱们说好了,一定要一起活着出去,可好?”
春花凝视着他,“嗯”了一声。
蔺长思转身,端详着眼前的岔路。
春花道:“安乐壶中路径时常变化,一刻之后,那洞壁再次转动,鼠群便会攻过来了。咱们得在这两条路上选一条。”
蔺长思点点头:“或者,两条都选。你我各走一条。”
春花一愣。
蔺长思道:“两个人目标太大,不易躲藏。你我分头,各自找个隐蔽处躲起来,定能等到断妄司来救。”
“……”他说得确有几分道理,不知为何,春花却觉得有些怪异。
蔺长思见她未反对,继续道:“不如就这样,你走右边,我走左边。你拿上这宝剑,我拿剑鞘,也可防身。如何?”
春花思忖一瞬:“还是我拿剑鞘,你拿宝剑吧。毕竟我也不会使剑。”
“可以。”蔺长思从她手里取过长剑,又将剑鞘塞给她。
她有些微微的诡异之感,却一时抓不住头绪。长年的生意谈判,养下爱疑心的习惯,她又道:“还是我走左边,你走右边。”
“亦可。”他似乎从善如流,答得飞快。
春花只得安下心,勉强挥去不祥的预感。蔺长思松开手,在她背后轻轻一推:
“去吧。”
春花依言走入左边的岔道,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蔺长思在身后唤她。
“春花。”
她猝然回头,望见他孤零零地站着,对她微笑,一如年少记忆中温润如玉的模样。
“你从前,是不是中意过我?”
手中的火折仿佛燎了下她的眼睫。春花有轻微的瑟缩,尔后她睁开眼:
“我从前……曾经很中意长思哥哥。我做过平安络子,写过黄纸祈福,每一天每一天,都希望你平安喜乐。”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情爱并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东西,而我也……早就放下了。”
蔺长思握紧了手中的剑柄,面上仍持续地微笑。
“我懂了。”他挥一挥手,“快去吧。”
尔后他转身,向另一条岔路走去。
一刻之后,蔺长思从原本的岔路折回,回到与春花分别之处。
他计算着,她应当已经走出很远了。
蔺长思自言自语:“我本早夭之身,却苟活了这么多年。这罪孽残躯,死在此处,也没什么可惜。”
他隔空伸出一只手,在虚空的黑暗中向下放了一放,轻声道:
“别怕,有长思哥哥在,定会护着你的。”
安乐壶重又启动了,隆隆的转动中,洞壁移开,无数绿莹莹的眼睛再次出现在蔺长思眼前。
群鼠没有动,仿佛在辨认眼前的情势。
蔺长思对自己一笑,持剑利落地一抹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