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语诚恳慷慨,颇为动人,众人听了,不由得叫起好来。
便在这一片叫好中,春花仰首喝下了第二杯酒。烈酒如刀,火辣辣地灌入肝肠,整个人仿佛烧起来一般。
她正要端起第三杯酒,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吵嚷。
齐老板皱眉:“是什么人?”
有下人来报:“是个衣衫破旧的老者,说要送贺礼给春花老板。”
齐老板道:“既是送贺礼,就该以待客之礼请进来。”
下人犹豫了一下,果然回身,将那老者请了进来。
春花定睛一看,竟是碧桃垆的老王叔。
王叔手里抱了个碧玉小坛:“春花老板,我家侯娘子吩咐我送一坛新酒,权作寿礼,祝春花老板生辰喜乐,平安康健。”
在场众人,谁不知道碧桃垆侯娘子和长孙春花的这一桩纠葛?当下各自窃语猜测,自不待言。
春花有些意外:
“王叔,你们碧桃垆的酒,不是都被一把火烧了么?”
王叔笑道:“寻常的酒自然都烧了。但这一坛,是我家侯娘子研制的新酒,埋了一坛在南城墙外的桃树下,故此无事。”
“哦?”侯樱倒是没提过她研制了新酒。
“侯娘子说,酒乃人间至味,‘春昼’是极致欢喜,‘霜枝’是极致悲凉,都不对。这一坛新酒,她酿了十年方成,一直没有取名,上次见过了春花老板,忽然便想到了。”
春花一愣,想来这酒名和自己有关。
“这酒,叫什么名字?”
“侯娘子说,新酒名叫‘憾生’。”
众人皆是一愣。
陈葛霍然起立:
“这么不吉利的名字,竟送来祝寿?”
春花飞快地叱了一声:
“阿葛,我看这名字很好,吉利得很!这世上何人无憾?怀憾而生,才是活生生的一生。”
不知怎地,她下意识看向祝十:
“十哥,你说是也不是?”
祝十还不知她和陈葛与侯樱之间的渊源,淡淡一笑:“你说的是。”
春花便粲然微笑:
“齐老板还请见谅,这第三杯酒,我要饮这‘憾生’了!”
侍者取过酒坛上前,为春花斟满一杯“憾生”。浓郁厚重的酒香瞬间飘满席间,似苦似甘,层层叠叠的欢喜与哀愁,融为了一体。
春花将杯中“憾生”一饮而尽,不由得大呼一声:
“好酒!”
侯樱果然是个妙人!
蒸腾的酒意,带起了她无限的意气胸怀。
“这第三杯酒,原是有一件大事,要告知各位。”
春花放下手中酒杯,站起身,向四面诚恳地拱了拱手:
“这世上的一切两难困境,其实都有解法。真正不能解的,是自己心中的执念而已。我的执念,就是这‘春花’二字。但近日,我终于醒悟了一个道理:并非所有的梦想,都要以我长孙春花之名实现。”
“我今决定,自即日起,以主业为类,拆分长孙家旗下全部产业。所有产业均不再用春花名号,除钱庄外,其他产业,长孙家只持小股,不再掌控经营。”
“药铺医馆,由寻静宜掌理;镖局营造,由祝十掌理;酒楼茶庄,由陈葛掌理;其余生意亦由现任掌事接管,更名换号。”
“从此之后,产业之间,不再同心,无需相互照应,不得勾连设障,欺压同行,更不得店大欺客,贻害民生。”
“长孙春花最初只是个钱庄老板,祖上传下有名字,叫做尚贤钱庄。从今以后,我会好好地做这尚贤钱庄的老板。”
一席阔谈尽了,春花心中,终于块垒尽消。
庭中,阒然无声。
良久,齐老板终于回过味儿来,颤声道:
“春花老板,正是因为有你坐镇中心,大家集结在你长孙春花的名号之下,才能同气连枝,一呼百应。你如今……嗨,这不是自断羽翼么?”
春花颔首,诚心诚意地福下身去:
“齐老板,诚如您所说,春花旗下,同气连枝。但春花之外,只恐寸草难生。大运皇朝商人经营数代,商业已成鼎盛之势,货物可带三江,人人皆有奇智。正所谓……”
酒意晕红了她的脸庞,她轻轻扶住桌案,向着众人高声道:
“……一鲸落,万物生。少了我这朵春花,当有千千万万朵春花,自旷野中破土而生。”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