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叶家姐弟情深,秦婆婆是知道的,嘴里连连夸着青川懂事知礼,真没辜负叶寒的一番苦心。
一屋子的其乐融融,尤其是青川被夸得都不好意思,红着脸低头不语,连偶尔看向叶寒都是快速窥探一下,又连忙低下头,生怕她看到自己脸上的羞涩,还有……情窦初开。
青川害羞不语,叶寒以为是他是年小不经夸,但听见有人夸青川,她这个做姐姐的反应却比他还要高兴,笑得都合不拢嘴,倒是半靠在椅上的江流画,露出几分羡慕和几分落寂。
听着满屋的笑语欢声,江流画说不出的低落,落差太大,让她不由心生叹道:“有弟弟真好,只可惜我的家兄幼弟早已离世,再难相见。”
流画自那日醒来后,精神头就不是很好,一直病容愁绪不消,叶寒知道她的心事,侯九再逃,是生是死,对她来说都不是一个结局,而是一个不知后事为何的未完待续。只是这以后七上八下的日子,任谁,谁又能过得踏实。
这江家往事和人被不小心提起,满屋的欢声笑语一下就凝结成冰,碎落了一地。
秦婆婆连忙转过身子低头纳鞋,手中针线落了几拍。原来手被腾出来、擦拭眼角的水意,而江流画也是不语,木楞地靠做着不动,一双眼睛空洞又低迷。
叶寒离得江流画最近,怕她愁多伤身,连忙拉着她的手宽慰着,“瞧你说的!既然我叫你一声姐姐,那青川自然也算是你的弟弟了,你这个当长姐的,可不能厚此薄彼。”
江流画笑得很勉强,不是敷衍,是她真的没力气笑,面对这样萎靡的江流画,叶寒连忙拉着青川说道:“青川,叫声姐姐给流画听,从今天开始,你又有一个新姐姐了,高不高兴?”
不高兴!!
青川在心里强烈抗议,可经不住叶寒的满眼恳求,只好败下,低头闷声闷语叫了声,“流画姐、姐姐……”
然后,江流画就哭了,哭得无声无息,只看见豆大的泪珠在微红的眼眶中打转滚出,一滴接一滴染得满脸水意,就这样不发一声地哭着、看着叶寒。
是释怀,是发泄,是感动,还是动容,叶寒看不懂,只能出一声一声安慰着她。
但是,对站在一旁的青川来说,他十分清楚江流画为何会哭,当然不会是因为自己简单喊了她一声“姐姐”的缘故,当然也不是因此想到她失散各地的亲人姐弟。
想到这儿,青川不由把全部的目光都聚集在叶寒身上,心甚明了。
江流画之所以哭,是因为姐姐像个傻子一样,不计一切对她好,从帮她还债到暖心安慰,姐姐做了连她至亲至人都未曾做过、甚至都做不到的事,这样的人怎能不让她痛哭流涕,就像是在元州时、姐姐曾对他做过的一样。
叶寒本就不是玲珑剔透心,哪知他们心里的弯弯绕绕,好不容易劝止了江流画的如雨泪水,手边无帕,就直接伸出手来擦着江流画脸上的泪,还一边故意抱怨着,“你怎么说哭就哭,就像五月的黄梅雨一样,说下就下,一点预兆都没有,把我手都打湿了!”
面对叶寒这样娇嗔的孩子气,江流画一下就破涕为笑了,手指轻戳一下叶寒的额头,无奈说道:“你呀,真是个孩子!”
“就你是大人?那干嘛还让我这个孩子给你擦眼泪?”叶寒调皮回应,而且还得寸进尺,“我不管,为了安慰你我今天可累着了,秦婆婆你今晚可得管我们的晚饭!”
可能上了岁数,秦婆婆最喜人多热闹,对于叶寒的要求当然连连应下,满脸褶子都挡不住心里那股喜悦,然后起身大步朝厨房走去,边走还不忘说着,“叶丫头,你最喜欢的胭脂萝卜腌好了,保你今天吃个够!”
要说着秦婆婆的一绝,当属她腌制的胭脂萝卜,粉嫩不失色,爽脆不压口,叶寒吃过一次就上瘾了,到后来,江家腌的胭脂萝卜基本都进了叶寒的五脏庙,这不,听到秦婆婆又新腌制了一坛胭脂萝卜,叶寒那眼睛都亮了。
江流画瞧着叶寒这贪吃的样儿,不由笑出声来,打趣着,“你这馋猫,都快把我家吃空了。”
“哼!”叶寒才不理会,摆正江流画的头,让她别动,“你哭得可真多,这嘴角上都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鼻涕?”
江流画怎会不知叶寒这是在逗她,她自小就被教习嬷嬷教导大家闺秀风范,哭要有哭的样子,泪水是可以有,但绝对不能流鼻涕,要不然,那被罚的手段她们可多的是。
江流画不服气,起了几丝辩驳心思,就这样,一时忘了大家风范,跟叶寒你一句我一句斗嘴起来,说得是不亦乐乎,把站在一旁的青川忘记得一干二净。
不过,青川才不在乎这个,因为此时在他眼里,这样的姐妹情深的斗嘴场面,则是另一番变了味的画面:
江流画一反端庄大方,还是泪眼婆娑,泪意满脸,但眉眼突然活泼起来,少女特有的娇媚一下就无影遁形,那望向姐姐的双眼是说不出的水波潋滟;
而与她相视的姐姐,也是一脸的笑颜盈盈,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极尽的千娇百媚,连他都从未见过,是那样的柔情似水,情意绵绵,可让他心甘情愿、溺死在这样的水柔情欢里。
尤其是,当姐姐的手落在江流画的脸上,然后唇边,虽然只是简简单单、擦拭眼泪的动作,可不知为何,青川突然联想到今日在姐姐闺房中、看到的那幅香艳春宫图:红衣男子忘情吸吮着秀丽男子的手指,只是挑逗,说尽情/欲。
“姐姐!”
突然,青川本能一声喊道,声音不大,但让叶寒和江流画纷纷侧目望来,问他是有何事。还好他面色平和,急中生智,随意如常说道:“你好像把有个人忘了,他要是知道我们把他一人扔在家里、忍饥挨饿,今晚我们俩就别想安生了。”
“哦!”叶寒还以为是什么事,满不在乎,“你放心,就花折梅那鼻子,自己闻着味就过来了,你什么时候见他让自己饿过肚子。”
花折梅只是青川拉过来的借口,不过经姐姐这么一说,让他一下想到了肉铺店外流着哈喇子、摇着尾巴的大黄狗,别说,还真像,说不定花折梅前世跟狗真有渊源。
而青川很满意地坐在一旁,喝茶平心,不骄不躁,因为经过刚才突然一番插话,姐姐终于没替江流画擦眼泪了。
看着两人正常说着少女之事,可青川心底还是有那么一丝别扭,都是萧南那幅春宫图惹的祸!
想到这儿,青川不禁抬头,深深看了一眼叶寒,又扫了一眼江流画,心里那股不着调的臆想又起——这男人有龙阳之癖,而这女人间也不少磨镜之风,若姐姐与江流画……
一想到这儿,青川强制性掐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心里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松对姐姐的教育和保护,绝不能让任何男人,以及女人把她拐跑了去!!
当然,自此以后,青川跟江流画本就平淡的关系,越发低到谷底。
所以,每当江流画跟叶寒在一起时,都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阴风,吹得她后脊梁生冷,她虽没有证据,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肯定跟静坐在一旁、看书品茶的青川有关。
因为他偶尔射向她的眼神,就像刀子般极其锋利,吓得她根本都不敢久留,即使青川长得再容颜倾城。
秦婆婆的手艺自然是没话说,香煎小黄鱼,辣炒碎花猪腰,野菜拌香菇,水合豆腐,两荤两素再加一当季的鲜蔬汤,对四个人来说是绰绰有余了,只不过吃到一半,又突然加了一个不请自来的花折梅,菜自然就不够了,秦婆婆还特意去了厨房烙了一盘蛋丝饼,这才勉强填饱了花折梅的大胃。
临走时,花折梅还不忘感谢一番,把秦婆婆夸得老脸生花,当然,肯定也不免把叶寒贬低得不值一提。只不过当着他们的面,叶寒不好发作,只好笑着忍了下来。
回去时,天已经黑了完全,这说明夜真的已经很晚了。
叶寒想起江家只有秦婆婆和江流画两个弱质女流,便嘱咐着青川和花折梅也给江家安装点暗器机关之类,防着侯九之类的宵小之徒来犯事,青川自然应下。
“对了,”叶寒突然想起今日江流画说的话,问着青川,“你知道江家的事吗?瞧流画今天这样子,怕是想家了!”
青川现在本能对江流画隔应,但叶寒问他又不好拂她面,只好解释着,“听朱夫子说过,江家本是京城的清贵人家,其父江咏修曾是翰林院学士,主管修编史籍……”
叶寒听得很认真,只听青川语气突然急转直下,变得低沉,就如同江家随之而来的没落一般,
“……但这江父只顾孔孟之道,只认礼仪贤德,而不识圣心,越谏官之责,行言官之权,当着朝廷重臣之面,直言指责先帝德行有亏,惹得圣心大怒,当场重责五十大板,削官免爵,回家后不出一月就一命呜呼了,这江家就此没落了。”
听青川这么说,叶寒倒觉得这江家老父真是个书呆子,可就苦了江流画这些无辜儿女,“对了,既然只是免官,这江家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青川听后讥讽一笑,也不知是在笑叶寒、还是在笑自己或者是这世间万物,声音沧桑透着无奈,
“这世上之人都是捧高踩低的,江父惹了这么大一祸事,又没了官爵护身,江家这一清贵人家,不就成了他人眼中、任意宰割的肥肉吗?所以不出一年,就被人整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江流画估计也是因为如此,才不得不带着秦婆婆来云州求生。”
这世间险恶,即使从青川口里说出来,她也感到瘆人的寒意,叶寒突然有点后悔,“青川,要不然你别入仕了!”
明枪暗箭,非死即伤,这不是她让他读书考科举的本意。
青川拉着叶寒的手,就像之前很多时候一样,很自然地握在手里,即使她小手冰凉,他也觉得异常暖和,连带着心也变得暖乎乎的,“姐姐,你别担心,我不怕!我会好好读书,考科举,当大官,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有个懂事的弟弟,叶寒感到很欣慰,突然觉得一路从元州到云州的幸苦、瞬间都没了,青川握着自己手的坚定也感染了她,重新变得乐观起来。
“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但官场险恶,你保护好自己就是对我最好的保护,还有,”说到这儿,叶寒靠近青川,悄声说道,“别学江父乱出头,保命最重要,知道吗?”
瞧着叶寒关心自己的模样,又生怕被江流画听见了,青川真的很高兴,满口应下,即使叶寒跟人交好,但永远比不过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
其实,关于江家之事,他也没完全都告诉姐姐,比如江咏修虽然为人迂腐,但不失为一忠君正直之臣;还有这江咏修由于谏言太过,不知分寸,把先帝见不得人的私事全都抖了出来,这才惹来了杀身之祸。
当然,这些事他是肯定不会告诉姐姐的。
别看姐姐平时大大咧咧、一副什么也不怕的样子,其实胆子比谁都小,而且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