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燎没动,不语在他身上靠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哑着嗓子嗯了一声,缓缓松开了手。
晏存拆瓶牛奶递了过去。
纪燎伸手接过牛奶,没再说话,怔怔望了会儿正放电影的显示屏。
进度条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距离,除却音响传来的电影原音外,两人耳边时不时响起布料与床单摩擦的轻微声响。
俩人没再说话,各自捧着瓶牛奶盯着显示屏,实际上心绪都飘得有些远,电影一点儿也没看进去。
本来我也觉着怕下雨这破毛病不改也没问题。晏存突然说。
纪燎呼吸一顿,转眸望了过去,发觉对方正怔怔盯着屏幕没有看他。
他轻轻嗯了一声。
好几年前的事儿了,晏存轻叹一口气,兀自回忆了一会儿,开口道,之前嗯其实跟黎文欣那回差不多我刚当上副支队长那会儿,有个女人报警,说前夫挟持了她俩的孩子,正站在六楼天台护栏外边,说要带着孩子一起死。
纪燎瞬间猜出那天究竟是个什么发展,艰难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他看不清晏存表情,捉摸不透对方现在情绪究竟如何,只看清晏存那倒映白光有些湿润的眸子。
那个男人态度非常坚定,手臂死死勒着孩子,要求前妻跟他复合,不然就把孩子从六楼扔下去他前妻也是个倔脾气,厌恶受人威胁,始终不愿意妥协,吃准了那人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我们劝也劝不动。
那天下好大雨,天台没有遮挡,我们所有人都站暴雨下跟他对峙,所有人都被淋了一身湿在那之前我已经尝试过脱敏疗法了,不至于怕到丧失思考能力,不至于有什么太夸张的反应,但当天环境也确确实实影响了我的心态。
纪燎接上他的话,你稍微有些焦躁了。
嗯晏存轻声说,对。
他决定对纪燎稍微坦诚一些,没再压抑什么情绪,侧过脑袋同纪燎对上视线,神色黯淡道:当时我一直劝那个女人,劝她别再激怒对方,没有用,她甚至让那个男人赶紧带着拖油瓶去死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下了错误的命令,让其他人配合我强行将那人怀里勒着的孩子给抢回来。
行动过程中也没出什么差错,我们顺利把孩子从他的禁锢中解救出来,只不过他声音低了几分,解救成功后,我们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一时间也没再注意还站护栏外边的那个男人,等我回过神来,跟那人绝望无助的眼神对上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转身跳下去了。
纪燎眸子轻颤,呼吸有些乱,整个喉间干涩得要命。
他似乎一瞬间代入角色,代入几年前正站天台上淋着雨的晏存,代入那个无奈之下作出决策的晏队长,眼睁睁看着那人心灰意冷跳下了楼。
他有些难受。
比他更难受的那个人长呼一口气,往后靠了靠,心念一动,将脑袋靠在纪燎肩上,抬起手背抵上自己额头。
如果我当时再冷静一点,再稳妥一点,晏存说,哪怕把观察力往那个人情绪里分这么一点点,可能就不会造成现在的结果事后回想起来,那个人精神状态全程都不太对劲,明明显而易见,明明只要多观察一分就能发现,我却将心思往外界环境多放了一些。
纪燎哑声发出一个音节:不
可我没想到,那两个人居然是相爱的晏存狠狠咬了咬牙,那个男人到现在还躺在疗养院里,至今没有恢复意识事发后不久,我跟其他人一起去医院探望他,刚巧碰见报案那个女人跪在他床前哭,哭得撕心裂肺。
她问我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第50章暮火六我来替你查清真相,然后等你来问。
晏存一口气把话说完,长叹一声,似是有些惆怅。
纪燎低眸不语,虽说能理解对方心里想法,但还是哑声反驳道:你这心态好歹救了一个不是么?你要没下这命令,或许一个都救不回来了。
晏存遮去瞳色,眸子不经意轻颤一下,点点头道,嗯我知道。
所有人都告诉我,不是我的错我也没倔到这个地步,的确是由于各种外界因素共同导致的这个结果,他苦笑一声,可我忍不了我不能忍受自己被这些小毛病干扰,不能忍受它影响我判断案件发展走向,不能忍受它让我觉得自己不对劲。
他当刑警这么多年,什么奇葩案子没见过,什么扭曲病态的亲密关系没见过可他依旧看不得悲剧,看不得这种因一念之差导致的悲剧,看不得任何人为自己一时冲动的行为悔恨终生。
如果有机会重来一次,无论如何他都得把那个人强行往回拉一些,非得让那俩人坐下来冷静沟通一次。
可这只是第一回。他低声补充一句。
纪燎呼吸一滞。
第二回更严重晏存将抵在额角手背往下移了一些,挡住自己眼睛,哑声道,第二回更严重那时究竟发生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幸好那回有江淮把我拦住,没让我错得更离谱,没导致什么更严重的后果,只是给我留下了这个疤痕同时我也明白,我必须采取强硬手段克服这毛病了。
嗯第三回我没敢试,直接让江淮替我出了那次外勤,第四回第四回我已经完全好起来了,他话音一顿,这么多年来,我出过无数回外勤,解决过无数案件,几乎没有失误,几乎没有做过什么错误决策只有这三回,就这三回,就这破毛病把我框死在这里我怕我会永远被这些东西给限制。
当年他实习期过后进入支队,心理状态达到正常水平,心理素质测试结果优秀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身上还埋着颗□□,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毛病竟然这么他妈的该死。
所有人都认为他没问题,因此他也想要没问题。
纪燎轻叹一口气,将手抬起,自黑暗中摸索着在对方眼角上的拭了拭,抽张纸巾递了过去。
晏存鼻尖不经意一抽,磨磨蹭蹭将脑袋从对方肩膀上抬起,抓过纸巾,任手心的汗将它濡湿:干嘛,没哭呢。
他抬头望向天花板,眨了眨眼,说:我想喝水。
纪燎点点头嗯一声,起身推门往外行,几分钟后重新回到屋里,给他递了杯温水。
他说:我倒希望你哭一哭。
晏存差点被一口水呛到:??
虽说很快明白对方意思,但他忍不住笑出声,说了句:什么毛病,爱看人哭。
电影主角适时发出一声尖叫,他惊得手一抖,水给洒出来几滴。
纪燎嘴角弯起一点幅度,没笑出声,抽出纸巾将水珠擦拭干净,将水杯接过放在桌上。
他突然问了句: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到现在潜意识里还在害怕下雨?
??啊?
原先晏存还想着欲盖弥彰瞅一眼电影在说什么,一下让这问题给问愣了,反应了大半分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