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车降速缓缓停靠,纵然如此,仍然激起了一片尘土。
庞大的城中村沿着站台后的水泥路向两侧铺展开,楼与楼之间距离密集,近到可以开窗握手。千篇一律的红黄小格瓷砖贴在楼房外立面,暮色中很难分辨哪栋是哪栋。
柯屿沿着大路,步调不快,路上碰到卖橘子的小卡车,便停下来提了两斤。岔路口右转,一家肠粉摊正在营业,肠粉车的机器和风扇一起发出嗡嗡声,焦色的烧鹅悬挂在窗口下,油腻腻的窗户上贴着红色胶带字:招牌狮头鹅。
他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径自走入一条狭窄小巷,身影一拐,踏上楼房内的水泥台阶。
眼前的防盗门近乎是样子货,钥匙拧转,柯屿走进门内,打开了吸顶灯。光线很暗,是惨白的,灯罩当初摘下来洗过一次,里面厚厚一层飞虫尸体。
房子不大,七十平左右隔成了三室一厅一厨一卫,装修简陋,很多地方就是水泥板或者大理石板。
刚坐下手机就来电,经纪人麦安言在电话里问:到了?
柯屿嗯一声。他上午去公司开会,下午自己坐公交回来。从市中心到这儿,转三趟,车程两个半小时。麦安言垮着个脸:我的哥,采风真没必要到这地步。
他接了部文艺片,片酬不高,但剧本很喜欢。导演唐琢是编剧转行,算是个新人,两人定角色时聊了一宿,柯屿看出了导演的野心,导演看出了他的尚可救药,最后一拍即合都挺期待,只有麦安言气得够呛,因为柯屿接完角色就说要下去采风,完了随便一收拾就在一破城中村安营扎寨了。
柯屿从塑料袋里把促销买的生活用品一一码好,明显敷衍地对麦安言说:好的。
麦安言鸡同鸭讲,提醒道:你注意点,不要被粉丝认出来。保镖助理一个没带,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电话中沉默了一个呼吸,麦安言直觉不好,狐疑地问:你不是已经暴露了吧?
柯屿不是演技派,虽然一直在演戏,但属于介绍词写青年演员都会被群嘲的那种但他同时也不是流量,话题度跟那些偶像艺人不能比。麦安言自认柯屿的路人盘还没下沉到这份上,他在城中村相对还是安全的。
柯屿支着腮,眼里有一点笑意:等公交的时候听到两位女观众的指教,受益匪浅,出于礼貌拉下口罩对她们表示了感谢。
麦安言一听血压就要炸,打手势指挥助理Nancy搜他的微博广场,边对电话求饶:这样不行,我头发要掉光了!一个月太长了你行行好,一个星期够了吧我的哥哥?
他就差没明说了
以柯屿的悟性,在城中村住一年也未必能演出那个劲儿。反正都是烂,何必过多投入成本?要知道为了这一个月他推了八个通告!
柯屿把手机夹在耳下,解放双手开始拆新买的保鲜膜的包装,又是一声好的。
他的好的,基本上相当于知道了,但我不听。
麦安言察觉出他想挂电话的念头,见缝插针地哎了一声,飞快地说:明天晚上GC文娱有晚宴,继承人亲自出席,你记得过来。
柯屿花了两秒确认了一个事实,指明道:我没有GC的项目。
麦安言痛心疾首:我有!
应隐会过去。他想了想,应隐的新电影是GC投资的,她是一线女星,够了。
麦安言知道他不喜欢应酬。
之前柯屿已经表露过解约意向,他其实有点怵了,不太敢拧着他去饭局酒桌。但GC的地位不同,他苦口婆心:GC十二月份要开发布会,圈内已经有风声了,明锐计划明年投资和规模都会升级,到时候会有一堆好本子好项目好导演递过去,你去见见没你坏处!
柯屿从沙发上起身,开始归置那些拆了包装的日用品:垃圾袋、保鲜膜、消毒水、洗衣粉,薄薄的刨花板柜子开开合合,他沉稳地说:GC继承人,是之前圈内很多传闻的那个?麦安言在电话那端张了张嘴,柯屿没给他解释的机会,直接明说:他性向不对。
麦安言没来得及昧着良心否认,柯屿总结陈词:不去。
楼房共四层,一二楼自用,三四楼出租,四楼住了五户租户,唯有三楼宽敞,只住了一个人。
房东走在前头,话是这么介绍的,同时扭头对商陆讪笑了一下:那个租客干净,你先看看,不行的话,我再问问别的房子。
商陆点点头,两手插在裤兜里,不说话的气质有点拽,拽到近乎迫人,压得房东不敢多说话。
他刚从法国回港没几天,私人飞机降落宁市勤德置地总部顶楼,之后打了近一小时车才到这里。见房东前刚挂了他小妹商明宝的电话,小丫头以为他回大陆玩什么新鲜玩意儿,他随手拍张照片过去,来吗?商明宝吓到装睡不回。
房东脚步放轻,即使走在前头,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远房表哥的堂兄的女婿的表弟辗转告诉他,有个有钱人家的小孩儿图新鲜,要来城中村体验生活,让他给安排安排要稍微像样儿,但又不能太像样儿。
至于多有钱,这远房的远房的远房倒没有明说。房东市井江湖里厮混,看到人的第一眼先上下悄么打量了个透彻。估计也就是个家里百八十万的主儿吧。
楼梯转了一层又一层,粗糙的水泥砖,黑乎乎的地缝,吊顶上缠绕着裸露的电线,末端悬着一盏电灯,天色暗了,房东按下开关,光线跳了一跳,钨丝灯亮起。
商陆全程没说话没问话,视线跟着脚步,脑子里像有个镜头推进,几幅分镜图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上三楼,玄关狭窄,小门紧闭。
这样的房子指望不了隔音,一阵炝锅声,门缝里飘来香味。
房东回头指指门笑道:很懂生活!
懂不懂生活不知道,闻着挺香。
肋排切段,铺在平底锅中小火慢煎至微焦至金黄,用筷子一一夹出。热锅热油下葱姜蒜花椒爆炒出香,青椒蒜苗段下锅,柯屿对着食谱有样学样,还没来得及翻炒,传来一阵敲门声。
正常来说,这里是不会有人来敲他房门的。既没有拖欠房租,也没有停水停电,也没到查燃气的时间。房门没猫眼,柯屿从挂钩上取下口罩戴好,等再度响起敲门声时,他拧上煤气,打开了门。
瘦小的房东站在门外,脑门因为长久出汗而油亮,一开口口音浓重。
靓仔。房东笑道。
柯屿点点头,视线顺着往上一点,只看到另一个人的脖颈心口。
纯黑色宽松T恤,脖子上挂着条克罗心银链,没带吊坠,两手原本是插在工装裤兜里的,察觉到柯屿的视线,伸出一只手,道:你好,姓商。
柯屿有点洁癖,很快地与他一握,同时觉得握手礼出现在这儿有种怪诞的滑稽感。
他自我介绍道:木。
在一墙之隔的晚市喧闹中,这声音有一种失真处理后的质感,很动听。
对方长得太高,柯屿不得不仰头抬眸,落入一双冷淡却又迫人的眼中。
柯屿在他的外貌中怔了一瞬。
过于英俊了。
他尚未来得及收回视线,便看到对方很浅地冲他一歪头,唇角勾起,神情有些戏谑。
他说:木先生在家里也戴口罩。
柯屿垂下眼眸,解释得不冷不淡:毁容了,没必要吓人。
他的视线重新回到房东身上,房东见状便说:这是我远房侄子,刚到宁城没着落,在这里暂时住一个月,你行个方便?
第2章
房东走了,商陆留了下来,手指勾着钥匙,进门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
合乎他意料的简陋,出乎他意料的整洁。
一眼扫过,虽然山寨货的劣质塑料占了半壁江山,红红绿绿的廉价色彩也让人眼睛疼,但收纳得很整齐。家具多是刨花板打的,台面用大理石充当,切割的边缘甚至没有打磨,但无一例外都很干净。
不大的面积隔出三室一厅,只为了多租点人多赚点钱。出于礼貌,商陆没有进主卧,只看了另外两间次卧。小的十平不到,里面堆满了脚手架和油漆桶,他退了出来,两手插兜探身看了另一间。
就这吧。
柯屿象征性地问:你行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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