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看了耿曙一眼,姜恒好奇地看他,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成年男人的身体,赵竭肩宽腰窄,穿着武铠时显瘦削,裸身却肌肉分明,非常好看。
他与自己的区别在于啊?姜恒发现了,怎么赵竭还有毛发?耿曙与自己却没有!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么盯着人看很失礼,赶紧移开目光。
怎么?耿曙警觉地问,却没有起身。
赵竭沉默地伸出手,摸到耿曙的脖颈,手指挑起耿曙戴着的绳,耿曙马上抬手要格,赵竭却朝他投来危险的一瞥。
没事的,姜恒小声朝耿曙说,给他看。
耿曙不乐意,却习惯性地听姜恒的话,不情不愿地正要摘下来,赵竭却制止了他的这个举动,只将玉玦拈在手中,注视着它。
忽然间他的眼神变了,透出少许温柔。
他很快放开了玉玦,转身跃出池外,拿了袍子,松松系上,露出宽健的胸膛,离开浴池。
他认得它。姜恒朝耿曙说。
哦。耿曙百无聊赖道,忽然想了想,说:给你戴着罢。
姜恒忙道:不用,你戴着罢,我只是在想,他是不是也认识咱们的爹?
这话倒是提醒了耿曙,然而就算认识,从一个哑巴那里能问出什么来呢?算了。
洗过澡后,姜恒的头发还没干,姬珣便命人来传他们。
让我看下你的玉玦,不必摘下来。姬珣难得地正色道。
耿曙想了想,走上前去,这次他已没有那般抗拒,知道如果赵竭想动手抢,在浴池里便已下手夺走了,如今他反而乐得大方摘下来,递到姬珣面前。
是这个模样啊。姬珣轻轻地说。
赵竭依旧坐在姬珣身边,与他形影不离,此刻侧头,与姬珣一同看着它。
姬珣看过玉玦,再看耿曙,手上微微发抖,把它还给了耿曙,无奈地笑了笑。
王,您认识我们的爹么?姜恒问。
不,姬珣答道,不认识,不过耳闻他的大名,心生仰慕。
耿曙有点失望,但姜恒却品出了别的味道。
赵将军说,你持有这枚流落人间的玉玦。姬珣伤感一笑,说,这么说来,传闻是真的,另一块,自然也在汁氏的手里了。
汁氏?姜恒一时没想起是谁。
是,耿曙说,汁琅将这一半,亲手赠予我们的爹。
姜恒这才想起,汁氏是雍国王族,而汁琅,则是现任雍王汁琮的兄长。自古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汁琅继位十载后,因病而薨,汁琮接管了雍国。
这玉玦,以前是哪里来的?姜恒问道。
耿曙坐回姜恒身边,就像赵竭守着姬珣一般,守着姜恒。
殿内沉寂了很久很久,末了,姬珣开口,轻轻地说:是我的。
姜恒:
一金、二玉,三剑四神座,五国六钟,七岳八川,九鼎镇天下。姬珣淡淡道,很久很久以前的歌谣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星玉。
那是什么?姜恒好奇地问。
一金,传国金玺。二玉,阴阳星玉珏。三剑,乃是烈光剑、天月剑、黑剑。姬珣淡淡道,四神座,为守护人间的四神。六钟为先王赐予五国诸侯,以及留在天下王都的六口古钟。
七岳八川我知道,姜恒道,乃是神州大地的七座崇山峻岭,以及八条大江大河。
九鼎就在宗庙内。姬珣又说,你们这块星玉,即是二玦中的一块。
耿曙似乎早就料到,问:现在还你?
不用了,姬珣笑道,既然早已易主,交由你保管也无妨。说着,他缓慢起身,走到黒帘一侧的阳光下,轻轻叹了口气,说:说是我的,也不对,应当说,古星玉珏,六百年前归属于姬家。
几易其主,也并非就是姬家之物。姬珣又看耿曙,说,此玉乃阴玦,是与阳玦相生相合之玉,尚有一块阳玦,也许在汁琮手中。持有阴阳二玦者,须得上承天命,守护人间大地,就像这传国玉玺一般。我只听太傅说过世间有此玉,尚未见过。百年前,汁赢北伐时带走了它,那时我还没有出生。
姜恒明白了,这是人间的传承象征,难怪赵竭会特别注意到。
但赵将军在家中传书上,见过图样。姬珣说,若星玉在我手里,自当将阴玦予他。不过天下之大,古往今来众多生死浮沉,气运所至,王道所依,又何必拘泥于两块玉?
是。这句话,姜恒真心赞同。
等你娘归来的这段时日,你可在宫中自行读书习武。赵将军说,聂海你是习武的好料子,姬珣又笑了笑,说,可惜太傅前些日子就老了,宫内无人能教导你们。我又诸事缠身,无暇他顾,不若每日午后
我认识字的,姜恒忙道,在家里便有读书。
耿曙说:我也识得。
那么正好,姬珣说,不用我亲自教了,宫中藏书,你们都可自行取阅。
姬珣似乎有点累了,姜恒与耿曙便自觉告退。
原来是这样,姜恒恍然大悟,说,所以你是保护天子的人啊。
耿曙尚未想清楚,姜恒却已听出来了耿曙持有阴玦,赵竭把这块玉留给了他,是不是想教导他,让他负起守卫王都的职责?
但耿曙对此却明显兴趣欠奉,说道:天子与我没关系,对我而言,唯一重要的是你。
两人互相看看,耿曙晾起衣服,今天打扫收拾的年轻侍卫没有来,姜恒便抱了不少书卷过来看,耿曙则开始独自清扫殿内。
这书姜恒喃喃道。
怎么?耿曙问。
和我以前读的都不一样。姜恒发现了,洛阳的藏书虽有不少诸子百家之学,更多的,却是历任太史留下的札记,从姬氏一统天下伊始,历任诸侯分封、大小战事、外交兵略与民生,哪怕宫闱争斗、弑父杀兄
人间王朝的血泪,世上百态,尽在此中,触目惊心,一行行的字,仿佛全是血。
怎么不一样了?耿曙又问。
姜恒答道:没没什么。他翻开了一卷梁记,查看梁国往事,梁国得封四百三十二年,历来继位史便是一场活生生的杀戮史。
这是姜恒以往从来没接触到的,为了权势,竟有这么多赤裸裸的恶,对他造成了太大的冲击。
他翻开另一本宫中书札,又看了一会儿,便停下来,走到耿曙身边,耿曙正在洗屏风,姜恒沉默看了一会儿,也蹲下陪耿曙一起干活。
不读了?耿曙问。
姜恒没说话,耿曙也不催他,给他一块布,两人便开始擦屏风。
你说得对,姜恒忽然道,诸侯都想姬珣死。
耿曙嗯了声,姜恒道:我知道为什么了,天子尚在,诸侯哪怕名号上也不敢自立,杀他侄儿,是为了让王朝一脉绝去后嗣,这样只要等姬珣死了,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争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