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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兮——非天夜翔(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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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项州的时候,罗宣便再次跪了下来,抱住了僵硬的尸体。

项州身上的血已结冰了,他的眉毛、头发上满是积雪,表情仍保持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双目瞳孔扩散,五官却没有任何慌张的表现,靛蓝色的脸庞上现出一如既往的温柔,嘴角还凝固着笑意。

他一手撑着身下,背脊撑起了压向他的木车,另一手稍稍前伸,手臂折断以一个奇异的方向曲着,搁在车栅旁。

朝晖转过群山,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弃字熠熠生辉。

罗宣钻进雪坡下,握住他骨折的右手,把他抱在怀里,将死去的项州从那狭小的空间里用力拖了出来。

而在项州的身下,还有另一具躯体,被拖车的绳子胡乱缠在项州身上。

姜恒紧闭着双眼,一手紧紧抓着项州的衣襟,于山峦崩塌的最后一刻,与他相依为命。

鬼先生看着眼前这一幕,点了点头,用拐杖敲了几下石头。

既然找到了,就走罢。鬼先生说,不必进王都了。

罗宣跪在雪地上,将项州抱在怀里,低头看着他,小心地捡开他眉毛上、额头上的冰碎与雪花。

覆盖项州的冰雪,在罗宣呼出的热气下慢慢地融化了。

他把驴车赶来,先是把项州抱上驴车,放在车斗上。

失去了项州后,姜恒侧着身,依旧蜷缩在那人形轮廓撑起的保护空间中。片刻后,罗宣把姜恒也抱了起来,放在项州身边。

鬼先生没有问徒弟,为什么要多带走一具尸体,罗宣也没有解释。直到他套好车,跳上车去,坐在一旁,为项州的尸体蒙上布时,手指触碰到姜恒的脸颊。

先是一碰,罗宣便缩手,继而想了想,再一碰。

先生,罗宣说,这孩子还活着。

鬼先生随口答道:你想救他?

姜恒的气息非常微弱,两腿被破车压了不知多久,膝盖以下已折断了,断骨处高高肿起,滚下山坡的冲撞,令他正在生与死之间徘徊。

梦里满是桃花,一条溪流横亘在他的面前,溪水不过到膝盖深。

彼岸,昭夫人端坐在桃林中,花瓣温柔四散,远远传来琴声。

昭夫人的身边,坐着一名黑衣男子,以黑布蒙着眼。

爹!娘!姜恒笑着喊了出声。

他涉水而过,走进冰凉的溪水里,接连喊道:爹!娘!

刹那间,溪水一片血红,开始沸腾,浸在身下的水流,化作滔滔血水,犹如千万把呼啸而过的利刃,剜去了小腿上的血肉。

姜恒惊恐地看着这一幕,一个踉跄,失去支撑,摔倒在溪流中,恐惧地大喊。

救我救我!

溪水淹没了他,无情地剥离他全身的每一块血肉,姜恒变成了一具白骨。

一声大喊,姜恒从剧痛中,蓦然醒了过来。

阳光明媚,从窗格外投入,照在他的脸上,四周泛着刺鼻的草药味。

姜恒全身上下都在痛,两腿尤其钻心地疼,身上、脸上,甚至就连张口大喊,嗓子亦火辣辣地疼。腿上就像被打进了许多铁钉,令他受尽折磨。

我在哪儿?姜恒生出念头,苦忍着疼痛不过顷刻,便又在剧痛的折磨中意识模糊,发狂地大喊起来。

他发着抖,掀开盖在身下的被子看见了自己的两腿。

腿上沿膝向胫,再到踝,左右腿各被钉上了血迹斑斑的近二十枚钉子。

姜恒深吸一口气,痛得脸色苍白,伸出手按着榻畔药架,想靠自己的努力坐起来,却按翻了架子,发出一阵杂乱响声。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

青年的身材挡住了日光,他穿着一身武服,身上、额上全是汗,走到榻前,看也不看姜恒,扶起药架,从房间角落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破碗,左手手指在碗里捻了一把,再回到榻前,左手覆上姜恒脸颊。

霎时间睡意袭来,姜恒喘息数声,双目失去神采,歪倒下去,失去了意识。

不多时,他再次醒来,刚想开口,那青年男子听到呻吟,便起身,依旧拿了那破碗,拈出少许碗中粉末,按在他脸上。

姜恒毫无抵抗之力,再次沉沉睡去。

如此反复,日转夜,夜转晨,姜恒连着醒了七次,青年也依样施为七次。

直到第八次时,外头下着雨,姜恒腿上疼痛稍减,睁开眼,再不见先前青年。

又是一天到来,姜恒忍着痛,躺在榻上喘息,汗水把褥子与被、枕浸得湿透。

他不敢看自己受伤的两腿,只盯着天花板,咬牙忍耐。

他听见外头一个稚嫩的、却毫无感情的女孩声音说:他醒了,罗宣,你该去看看。

不一会儿,房门再次被推开,那名唤罗宣的青年走了进来。

姜恒脸色依旧苍白,疼痛却较第一次醒来时要轻,他终于得以收敛心神,看面前的救命恩人。

回想起雪崩瞬间,记忆正在一点点地回来,他知道这人救了他的命。

青年身长七尺有余,不似项州高大,身材看似十分单薄,穿着并不合身的武服,眉眼清俊,却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戾气。

他的头发被削得很短,脸上也洗得不干净,身上散发着一股动物的气味,邋邋遢遢,就像曾经第一次来到家里的人,那个人是谁?姜恒忽然有点混乱。

谢谢,姜恒发着抖说,谢谢你救命之恩,我永远不会忘

罗宣?外头那女孩的声音又说。

姜恒知道这青年人叫罗宣。

罗宣在房里的另一张榻上坐了下来,没有回答。房外,脚步声远去,女孩走了。

姜恒注意到,他进来时,右手中握着一把匕首。

姜恒的目光落在他的左手上,被罗宣的手背吸引了目光。他的左手手背,分布着鳞状的硬甲,就像长在了肌肤上,又像手上的皮肤因药物硬化后,留下的伤痕。

那鳞片闪着光,直蔓延到小臂,手指甲却是修得很短,而五指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金铁般的光泽。

罗宣没有看姜恒,低头玩着手里的匕首,以金铁般的左手摩挲匕刃,发出了磨刀般的声音。

我问你,罗宣忽然说,你是项州的什么人?

项州?!姜恒下意识地想到了许多,问,项州怎么了?他在哪儿?

他死了。罗宣沉声道。

姜恒记忆非常模糊,从山坡上坠落时,撞到了他的头,导致他许多事就像雾里看花,看不真切。

是项州,姜恒说,我记得他,我

姜恒努力回忆,说了个大概,包括在家里第一次见到了项州,以及与母亲,还有谁,一同逃离了浔东。是项州保护他离开的吗?可是在这之后,又是谁呢?

姜恒把想不清楚的记忆,勉强自圆其说了一番,认为是项州保护他到王都洛阳,再带着他,逃出了都城。

罗宣只是安静地听着,末了,望向扔在榻畔架子上的那面,以黄布包着的金玺。

就是这样?罗宣忽然说。

是是。姜恒竭力点头,剧痛再次袭来,我记得是这样。

罗宣起身,手指拈了药粉,但比前几次分量都少,摸上了姜恒的脸颊。

罗宣的手就像一只铁手般,却是温暖的,被抚上眉眼、口鼻时,姜恒不住发抖,想握住他的手,从中得到些许对抗病痛的力量。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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