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来?商人在西川通行无阻,守卫队长随口道,不必缴入城费,就问问,你们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伴当。耿曙手里拿着匕首,带鞘握着,随手玩了几个花样,说。
他是我哥。姜恒眼里带着笑意,并注意到那队长腰牌上书李靳二字,心道兴许是名代国王族?
队长没有问他们为什么姓氏不一样,想必不是家生子。
但一问一答间,看姜恒那模样明显不是生意人,一脸什么都不懂的表情,初次走商的人都这般。
进罢。李靳说,本国律法,不可逾犯,有事到城北清州桥后,川防寮司去找人。
姜恒谢过李靳,李靳递出货单,随口道:长得还挺讨人喜欢,放你出来走商,家里人放心么?
不放心,耿曙抬手,以剑鞘隔住李靳的手,不让他碰到姜恒,接了货单,说,所以我这不正跟着?
李靳笑了起来,姜恒便行礼,与耿曙走了。
西川一地商人地位不低,这还要追溯到惠王十一年时,公子胜所推行的代国变法后,重商养农之国策。商人载着来自西域的大量物资,途经川中,前往中原诸国,形成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奇货可居,数十年来得获重利。
来自诸国的黄金与白银,又滚滚注入西川,供养了代国强盛的军队与富庶的百姓,是以城内商会盘踞,大大小小的商行拥有不可小觑的影响力,甚至左右着下一任代王的人选。
汁琮非常推崇李宏的治国之道,耿曙找到城中客栈,朝姜恒说,挣钱,养兵,有用不完的钱,就能征募起不怕死的军队,他曾经希望雍国也能恢复与南方四国的通商待会儿再来逛,咱们先找地方住下。
要打败一个国家,姜恒说,须得用什么办法呢?南方四国这些年里,还是很聪明的他们知道强攻雍军,讨不了好,还会死伤惨重。
嗯。耿曙说,雍军实力还是很强大的,如果换了你,你会怎么打败雍国?
姜恒想了想,答道:换作我,首先,阻断所有与关外通商的道路,联手压制雍,让他们挣不到钱,雍国的铁、马、银、物产哪怕再丰饶,没有国家购买,光靠本国百姓,根本消耗不完。国库日渐空虚,汁琮养不起兵,只能转而朝国内百姓课以重税,久而久之,民羸则兵疲。
汁琮哪怕有再强的凝聚力,等到发不出军饷的那天,除非裁军,否则一定会引发叛乱。只要四国有耐心,不费一兵一卒,用釜底抽薪之计,便可耗死汁琮。
姜恒这些日子里,听耿曙谈到不少东宫的决策内情,知道朝臣们都在提醒汁琮这点,他们必须拿出对策。
第一个对策是增加人口,消耗雍国境内资源,并让他们去耕种,豢养更多的军队。
其次则是尽快出关,不能再等了,夜长梦多,等待无异于坐以待毙,战争一起,从中原掳掠回的战俘、钱财、粮食,当可补充雍的国库。
姜恒一路观察西川城内风物人情,只见东西南北四街俱是商肆,更有天水、西域等地商队不远万里,前来西域做生意,川商在国内易货后再带往中原,到处都是响当当的金银入袋之声。
商队盘踞的地方,歇脚的客栈也相当多,耿曙凭嵩县县丞签发的文书,便顺利入住。
但这也证明了两点,姜恒说,首先,法令明晰;其次,民风开化。
耿曙嗯了声,不予评价。姜恒却心中清楚得很,要让国都成为商贸大集,非一朝一夕可成,首先要保护商人交易的安全,否则谁敢来做生意?其次则是要有相当的气量,允许贸易影响,甚至在一定的范围内,左右国君的决策。
除此之外,还要允许商人们七嘴八舌地议政,说国君的坏话。
前一点汁琮能办到,但后两点,以雍国的做派,只怕很难。若非当年公子胜力排众议,推行变法,将商人推到如斯地位,只怕以代武王的性子,要做到也很难。
武王李宏唯一相信的,就只有这个庶出的弟弟,李胜也是天下不世出的人才,有他治理代国,退可守西川百年之鼎盛,进可逐鹿中原。
只可惜,手无缚鸡之力的李胜,被他们的父亲像杀鸡一般,在安阳一剑捅死了。
耿曙登记了聂海这一名字,姜恒则依旧用了原名。
什么时候去见嫂子?姜恒来都来了,也不着急,躺在坐榻上,随手戳开窗,西川冬天的阳光便照了进来,外头隐约可见积雪钟山,窗框内的景色就像画儿一般。
这么着急做什么?耿曙皱眉道,嫂子嫂子,我都不惦记,你怎么这么惦记嫂子?
耿曙令姜恒朝里让了让,两兄弟并肩躺着,姜恒笑了起来,手指刮了下耿曙的脸,说:就想看看。
姜恒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与耿曙来到西川,仿佛就背负了某个责任,亲眼目睹兄长成亲,是件人生大事,可又让他心里不禁一阵空落落的,就像即将失去什么东西一般的不安,这不安便让他无意识地,反复提起此事。
我可没说要与她成婚。耿曙说。
姜恒侧头看看耿曙,两人嘴唇、鼻梁挨着,就像小时候一般。
哦。姜恒想来想去,只得答道,我也不催你,但你当真不必介怀,你若喜欢她,就试试看呗?
不知为何,姜恒忽然又有点小窃喜,重逢以后,他还没与耿曙待够,自然不想将他这么匆匆忙忙地交给别人。
耿曙一手搭在姜恒肩上,想了想,说:帮她的忙,又不意味着就娶她了,何况算了。
姜恒茫然道:何况什么?
耿曙本想说的是,何况他现在也不回雍国了,自然也没必要提这门亲事,代国公主要嫁的是雍国王子,不是他耿曙这个人这点耿曙一直很清楚。无论在落雁还是在西川,所有人都只在乎他的另一重身份即王子。
对他而言,天底下只有一个人,无论他是谁,待他都一如既往,这个人就是姜恒。
但耿曙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只认真看着姜恒,说:走罢?逛集?给你做两身衣服去?
姜恒笑了起来,就像从前一般,耿曙只要拿到钱,首先考虑的就是让他吃饱,其次则是给他做身新衣服,把他收拾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这就是他的责任。
姜恒拿着货单,前往市集开始采买,大多是自拟的药材等物。接着则通知嵩县在本地的商人,来将他们的货物领走。
龙涎香,红花,蝎壳姜恒对照货单,准备一次将药材买够。
你还会当大夫了?耿曙说,看来学了不少,又是你师父教的?嘿。
我怎么听你提起我师父,总觉得酸溜溜的?姜恒一瞥耿曙。
还在浔东与洛阳时,姜恒便大致读过医家典籍,在罗宣门下学艺,又学到了不少用毒与解毒之道。
那可不敢。耿曙无聊地说。
站好。姜恒笑着说。
两人站在裁衣铺里,姜恒选了最上等的蜀锦,为耿曙做一身新衣服。耿曙说道:我不喜欢雍衣,换一身罢,黑的就行。
只要穿黑,裁缝是个老头,耐心道,就都像雍式,这可改不来。当兵的?哟,这身板。
姜恒提议道:给我哥做身文武袖罢?
耿曙站得笔直,姜恒的提议无论什么,都是好的:文武袖不错。
好好,那老头说,哥哥文武袖,弟弟穿什么?来,站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