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在这一刻,不知为何,忽然觉得项余有点像一个人。那个人,险些已被他遗忘了,那种我既然带了你来,就要带你回去的语气,像极了那个很久以前,被太子灵派到他身边,贴身伺候他的郑国人赵起。
说得对,汁琮没有坚持,孤王虚心接受意见,请两位将军在殿外稍等。
项余于是朝姜恒点头,与屈分转身出去。
殿外,天光惨白,屈分抱着手臂,压低了声音道:这与吩咐的不一样。
项余打量屈分少倾。
他不交金玺,项余扬眉道,接下来就不能动手。
屈分道:项将军。
项余丝毫不让:屈将军。
屈分说:这里是我说了算,我有太子密令。
密令是他让我交给你的。项余说。
屈分现出疑惑神色,转念一想,项余说:但我不会阻止你,你最好想想清楚。熊安的决策,也不是时时都正确。
我是拿王家俸禄的人,屈分说,当兵的,只要按吩咐做就行了。反而是你,项余,你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么?
项余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说:既然执意如此,你就去准备罢。
屈分居高临下,审视了项余一番。
我在这里等他们,项余又说,毕竟金玺还没到手,你说是不是?
屈分冷笑一声,沿着台阶下去。项余在台阶上坐下,听见殿内传来争吵声,感觉到了耿曙的怒火,因此,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修正,曾经对这名雍国王子所下的判断。
第150章绣画屏
殿内,耿曙与姜恒依旧端坐。
翅膀硬了,汁琮喝着酒,笑道,就像那只海东青。
姜恒没有插话,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该开口,必须把话留给耿曙说,因为这件事,对耿曙而言很重要。
恒儿在江州差点死了。耿曙没有理会汁琮含沙射影的讽刺,说道。
他还能来,汁琮笑道,就没有死。恒儿,你死了么?
汁琮朝姜恒举杯,但他们的手里没有酒,汁琮便自若喝了。
为什么?!耿曙几乎是怒喝道。
声音在殿里震响,姜恒被那声断喝吓了一跳,他预感耿曙会为了他,直面顶撞汁琮。但这就像暴雷一般,是他从未见过的。
耿曙气得发抖,一手握紧了黑剑。
你要杀我?汁琮忽然失笑道,你的武功全是我教的,你的兵法也是跟着我学的,现在你要用你爹的黑剑来杀我?问过你爹了不曾?
耿曙提着黑剑,沉默地走向正殿内。
姜恒马上道:哥。
汁琮听见这话时露出少许意外,望向姜恒,再看耿曙。
是真的。耿曙说。
你相信就是真的,汁琮说,不相信,就不是。我教了你这么多,儿子,如今父王要教给你最后一件事了
说着,他稍稍倾身,朝耿曙说:世人只相信他们相信的,上到天子,下到猪狗,都是如此,真的假的,没有意义,做一切事,不过三个字我相信而已。
汁琮轻轻摊手,但姜恒敏锐地发现了,他的手指正在不易察觉地发抖。
哥。姜恒起身,果断拉住了耿曙另一只空着的手。
就是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让姜恒判断出汁琮心里在畏惧,既然畏惧,就证明他丝毫不怀疑耿曙今天会朝他动手,这一次与在玉璧关前、在潼关下的军帐中不一样。
当他认为对方不会动手时,会慢条斯理地解开外袍,让耿曙来杀。
但这一次,他既然觉得耿曙也许会真的动手,局面收拾不住了,就必然将提前做好准备。正是这转瞬即逝的一个微小念头提醒了姜恒。
汁琮不可能毫无准备,他一定还埋伏下了人,姜恒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许藏身在屏风后,也许在王案上汁琮的背后,正在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即将刺进他们胸膛的剑。
这是他们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设若耿曙先动手,汁琮便有了把他俩一起杀掉的理由。
我们走吧,姜恒说,算了。
耿曙蓦然转头,望向姜恒,嘴唇微动。
不。耿曙说。
汁琮两手放下,按在案几上,有节奏地敲了敲。
那是一个暗号,姜恒以他的直觉判断。
我们走。姜恒说,结束了,汁琮,你可以不必再担心,只要你在雍国一天,我们就不会再回落雁城。
汁琮蓦然哈哈大笑,仿佛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再望向耿曙,嘴唇微动,做了个询问的神情。姜恒不明其意,耿曙却明白了。
汁琮在说:他不知道?他居然什么也不知道?
姜恒面现疑惑,看着耿曙,耿曙这一刻却改变了主意,握紧了姜恒发凉的手。
你养我四年,耿曙收起黑剑,如是说,在我与恒儿分别之后,你给了我一个容身之所。但我的武功,不是你教的,是我爹娘与夫人所授
汁琮的表情带着几许陌生与冷漠,却没有看耿曙,而是落在姜恒脸上。
我的兵法,乃是赵竭将军所教,也与你没有关系。耿曙认真道,你养我四年,我替你平定塞外、征伐三胡。现在我替你打下安阳,权当还了你的养育之恩,我不能再叫你父王了。
恩怨两清。汁琮点了点头,释然一笑,早就清了,想走,不必找这许多借口,早在你爹还在时,就已清了这情。是我欠你耿家的,而不是你欠我的。
你可以继续派人来杀恒儿,耿曙冷漠道,但你永远不会得手,设若你再激怒我,当心你自己的儿子
汁琮又是一阵大笑,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耿曙的话。
汁泷有什么错?汁琮玩味地看着耿曙。
耿曙答道:恒儿又有什么错?
汁琮不笑了,最后,一字一句道:
我对你很失望,汁琮认真地说,聂海,为了报复,连自己的弟弟也扬言要杀,我对你很失望。
耿曙说:你没有资格说我。
汁琮与耿曙同时陷入了恐怖的沉默里。
走吧,哥。姜恒不想让耿曙再说下去了,他知道此时耿曙心中一定非常难受,他曾经真切地视汁琮为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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