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绍一手放在春陵背上,轻轻抚摸,以示安慰,两眼却紧紧盯着姜恒。
姜恒心道若早一点认识毕绍,好好培养,说不定这孩子还真的有资格当天子,只是造化弄人,实在太可惜了。
第167章殿前争
殿内又静了片刻,末案处的孙英取来绷带,太子灵接过,朝毕绍说:梁王,包扎一下罢。
我自己来。毕绍答道,以满是鲜血的手接过绷带。
太子灵叹了口气,说:正如我等所言,姜太史与聂将军此来,乃是助我等走出困境。
这困境,是他们一手造成的。又一个声音冷冷道。
姜恒看了他一眼,认出那三十来岁的文臣,当年他寄居东宫时,这名文臣就在朝中为官,名叫诸令解,如今看服饰,已是郑国右相了。
此时诸令解朝众人道:若非姜恒助雍国变法,袭玉璧关,我大郑便不至于有此大败,今日汁琮出关,酷政惨无人道,他才是罪魁祸首!
我说!太子灵显然动了真怒,往事已成定局!右相!你是铁了心要算旧账?再算下去,于事何补?
不是我想算旧账,诸令解冷冷道,教我如何相信面前这二人?
各为其主而已。姜恒答道,我就不懂了,这很难理解?右相,我若身为雍臣,食雍国俸禄,却掉头帮着郑人对付雍人,你觉得就能相信?不怕我如今再一转身,将你们全卖了?
诸令解登时哑口无言,姜恒又道:正因我投身郑时,对郑国绝对忠诚;我到了雍国,更是毫无余地地为雍国考量,如今我再来了郑,想必各位当可相信我。
太子灵说:不错,姜先生昔日为咱们去刺杀汁琮的义举,大家总是有目共睹的,虽然最后天不如我愿,至少我相信姜先生。
朝三暮四,诸令解又道,恕我不能信他们,你们就是雍国的走狗!
你认错么?左相边均这时出来打了个圆场,说道,汁琮犹如虎狼,你二人成了虎狼爪牙,出关启战,这是赤裸裸的侵略!
姜恒只觉十分好笑,耿曙却声音沉稳,掷地有声。
你认错么?耿曙反而道,你郑人挟持天子不成,屠杀洛阳百姓,逼死天子与赵将军!当初的账,我正想找你们好好算一算!
霎时间所有人再次大哗,太子灵清了清嗓子,眼前局面已演变得无法收拾,事实上他考虑过最坏的情况,却依旧轻视了仇恨的力量。
你认错么?耿曙的声音再一次压住呵斥与谩骂,朝太子灵喝道,你轻启战事,强攻落雁!
坐视汁琮不管,诸令解怒吼道,他就不会出关?!汁琮就是个狗娘养的!
刹那朝廷中群情汹涌,姜恒正想开口说句话,梁王毕绍已包裹好了伤口,声音轻轻的,再次传来。
我认错,只听毕绍认真地说,当初洛阳之变,是我之错。
春陵老泪未干,听得梁王此言,刹那惊慌道:王万不可这么说!何错之有?当年您只有五岁!
姜恒再次与毕绍对视,殿内静了下来,只听毕绍又道:逼死天子,攻陷洛阳,乃是我之大错。亦是五国之过,汁雍亦然。
这是姜恒第一次听到,在洛阳事变之后,五国之中第一次有国君出来直面当年之过,并承担了责任。
姜恒点了点头,望向太子灵。
太子灵释然一笑,说:我也认错,当年之举,乃我之过。
孙英咳了声,进攻洛阳时,老郑王仍在,也是朝中的一致决定,必须抢到天子,绝不能让姬珣落入汁琮手中,太子灵又有多大能耐,去左右天下的必然之势?
姜恒说:如此
耿曙听到两人表态,说道:那么,我也认错,所托非人,是我之错。如今,我与弟弟,正是前来弥补自己犯下的错。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了,与席者俱是饱读诗书之人,恢复理智之后,谁都清楚,如今天下困局,又怎么能怪在姜恒与耿曙身上?哪怕当初琴鸣天下的那场杀戮,亦不该让他们来背负这血仇,归根到底,俱是一场悲剧,所有人身不由己,被卷入其中的悲剧。
那么我们现在,姜恒走到耿曙身边坐下,说,总算可以好好谈谈将来了。
谁的将来?毕绍又说。
梁的将来、郑的将来,五国的将来,以及天下的将来。姜恒说。
耿曙于是不再发话,只沉默地注视着手中之剑。
你们放出了一头无所不食的饕餮,诸令解说,如今当可好好看下,它会做什么了。
太子灵朝姜恒说:你们点燃了一场大火,若不及时阻止,它将烧光天下。姜先生,如今我仍然相信,这场火只要倾尽全力,仍可以被扑灭,只是我们将付出更多的代价。
姜恒想了想,说:还是按老规矩,咱们先听听,汁琮做了什么罢。我相信郑王不可能没有任何情报。
太子灵便示意左相边均回报情况,姜恒确实秉承了他一贯以来的思路,没有上来便高谈阔论,他们需要了解情报,所有的、关于雍国的情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本该如此。
只听边均咳了两声,慢条斯理道:汁琮如今已占据了大半个中原,洛阳、安阳、汉中、捷南、嵩县琴川一带,尽在他掌握之中。三日前,曾宇率军南下,开始攻打照水城
与姜恒想象中的速度差不多,这也是他尚在落雁时,所商讨的南征大计。
接下来,长江会阻住汁琮的脚步,江州易守难攻,汁琮缺水军,不会去啃这硬骨头,最好的路就是沿浔水三城,取浔东、浔北、浔阳,入侵越地,再顺长江掉头往东北,绕过崤关,进入郑国。
一城失,城城失,南方四国僵持百年后,只要一地首先告破,便会迎来连环崩塌。
龙于的军队驻守崤关,此时若抽调军队回援,汁绫便可轻而易举攻破崤关,届时济州将更危险。
比起战事推进,姜恒更在乎的,反而是已被纳入雍国版图后的城池,百姓现状如何。边均的情报简直让他觉得,事情不能再糟了。
雍国开始迁都,目标却非洛阳,而是安阳。落雁城派出了浩大的迁徙队伍,趁夏季进入中原腹地,安阳成为了新的王宫,雍国百姓也纷纷迁进了梁国境内。迁都议程在任意一国,俱旷日持久,难以落实。但对汁琮来说,一声令下,倾举国之力迁徙与安顿百姓,却实在轻而易举不过。
截至半个月前,雍人已有四十万迁进玉璧关内,在安阳以太子泷为首,东宫的门客为基础,组建起了新的国都,并推行新制,亦是姜恒当年在落雁城中所规划的。
只有一点不同,汁琮将统治范围内的百姓,分为四等,一等为雍民;二等为风戎、林胡、氐三族随同雍人迁入关内的外族,唤为关外民;三等为嵩县、洛阳等天子遗民,称中原民;四等则是连年征战后的战俘,有郑、郢、梁人,也有少量代人,乃是贱民。
挺有新意。姜恒冷冷道。
众人听出姜恒在嘲讽,却无人接话。
一等民内又有公卿、士等贵族,边均慢条斯理道,大多为官。二等习武较多,三等四等,就随他们摆布了,贱民不得务农、经商、做工,只能服苦役,或是当兵,自然,这些兵的待遇,不可与雍正规军同日而语。
边均等人倒不如何在乎汁琮的四等人制,毕竟各国虽不似雍这般等级森严,贵族与平民之间却也泾渭分明,回报此议,不过是为了证明汁琮的新朝廷正在按部就班,进一步消化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