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泷也感觉到了,颤声道:王祖母?
姜太后站在殿前,望向安阳宫外绚丽的晚霞,喃喃道:琅儿还活着时,他是大雍最合适的国君,琮儿接任,是没的选,那年汁泷还小。
兄终弟及,姜恒说,不违天下正统。姑祖母,我觉得这合情合理。
太子泷满脸疑惑,为什么姜太后会与姜恒这个远房表亲,讨论起王位的正统来了?汁绫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看着姜恒,嘴唇开始发抖。她终于也察觉到了,却晚了太久。
那一刻,汁绫登时背脊发麻。
咱们是家人,姜太后说,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我都希望我的孙儿们相亲相爱。咱们越人,与他们是不一样的,咱们是人,不是畜生。
姜恒刹那明白了姜太后的暗示她不会阻拦姜恒做任何事,因为他才是真正的太子,他是她的嫡孙,一如汁泷一般,他们对她来说,是一样的。
但她绝不希望看见最后姜恒与汁泷之间自相残杀,汁琅与汁琮的恩怨,到此必须结束。设若有一天姜恒重夺王位,她也希望姜恒与耿曙能善待汁泷,不要斩草除根,像毕商与毕颉一般,血染宫闱。
她所说的越人,正是强调姜恒的身份,太子泷隔了一代,已算不上越人,这里只有他与耿曙、汁绫三人的母亲是越人。
那是自然。姜恒答应了姜太后的请求。
娘?汁绫再一次改了称呼。
姜太后意味深长,看了汁绫一眼,没有回答,转头瞥向耿曙,盯着他,等待他表态。
太子泷忽然回过神,却错读了姜太后言中深意,勉强一笑:王祖母,您在说什么?不会的,我们是兄弟。
耿曙抬眼,与姜太后对视,读出了她目中的情感:你忍心吗?看看你的另一个弟弟,你忍心?
哥。姜恒带着微笑,摇了摇耿曙的手。
耿曙转而与姜恒对视,姜恒点了点头。
我会保护他俩,耿曙终于朝姜太后说,不会让恒儿与汁泷中的任何一人,受到伤害。除非算了,反正我答应你,王祖母。
姜太后知道这是耿曙所作的最大的让步,他只能承诺到这一步了。
她再次转身,走向榻上的汁琮,一手轻轻又按在汁琮胸膛前。
除非什么?汁绫想到了那最可怕的结果,声音发着抖。
除非他俩吵起来。耿曙说。
太子泷愈发疑惑,哭笑不得,却想到了某句自己一直想说的话。
我要是和恒儿吵起来,太子泷说,哥,你会帮谁?
姜恒没有回答,知道答案是必然的,太子泷从来就心知肚明。
我当然是帮恒儿,耿曙说,你还不知道么?
太子泷一笑道:我当然知道,只是总想听你亲口说一声。
不,姜恒说,他会帮占理的那边,我知道他的性子。不过我想,咱俩不会吵起来。不要让他为难,是不是?
太子泷乐了,笑了一会儿,又眼眶发红,点了点头。
不会的,太子泷重申道,在父王的面前,我发誓,这辈子与恒儿,与我哥,我们是兄弟,是家人。
汁绫心情复杂,望向姜太后,姜太后撤回了放在汁琮胸膛上的手。
汁琮缓慢呼气,全身颤抖,却已无法再表达自己最后的意图。
第177章桃花薰
殿内又静了会儿,姜太后看了眼姜恒手里拿着的文书,问:这是什么?
代国送来的信。姜恒觉得现在不是告诉耿曙与其他人,这桩婚事的最好时候。
诸人的注意力被那封文书吸引过去,姜恒说:我还没看。
留着罢。姜太后说,汁绫、汁淼。
汁绫与耿曙应了,姜太后说:你俩带太子泷到军队里去,见一见千夫长们,接受他们的慰藉。
汁绫知道母亲有话与姜恒说,便不坚持,朝太子泷说:走罢。
太子泷没有怀疑,毕竟姜恒的身份,也是祖母的娘家人,便朝姜恒点了点头,姜恒说:明日一早还有许多事,你得回东宫来。
耿曙看了眼姜恒,姜恒示意没关系,三人便即告退。
所有人来了又去,如今殿内只剩下姜太后与姜恒,以及将死的汁琮。
姜太后安静地坐在榻前,注视着姜恒。姜恒心中感慨万千,迎视祖母眼神时,看见了第一天来到她面前时,那似曾相识的神色。
过来,炆儿,让我抱抱你姜太后哽咽道,终于再说不下去。
姜恒发着抖走上前,被姜太后猛地拉进怀中,姜恒终于大哭起来。
姜太后以泪洗面,她的身上,有着与昭夫人一样的气息,是桃花,桃花熏就锦袍的香气。
你太不容易了,我的心肝姜太后抱着姜恒,大哭道,琅儿啊,晴儿啊,昭儿娘对不起你们,娘一辈子,什么错事也没做过,怎么会变得这般老天为何,要如此待我
十九年前,姜太后便已心死,这些年中失去孩子的痛苦,终于在这一刻再无法压抑,她抱着姜恒,号啕痛哭。
姜恒听见姜太后之声,不由得心如刀割,亦随之大哭起来。此时他尚不知人世间父母眼睁睁失去子女的悲痛,但昭夫人的离去,让他感同身受。
更何况,她所疼爱的两个儿子,一个杀了另一个,如今凶手也将死在自己的面前。身为汁琅与汁琮的母亲,这许多年里,她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王祖母姜恒竭力镇定,听姜太后之声,竟如弦断琴毁,金铁相圻,隐有不祥之兆,忙哽咽安慰道,王祖母,不可过恸您身上还有伤
姜太后闭着眼,放开姜恒,泪水纵横,良久后,再睁眼时,姜恒发现她竟是衰老不堪。
这是他第一次距姜太后如此近,曾经在他眼里,姜太后哪怕已近古稀之年,却依旧充满威严。从落雁赶来的路上,她的头发竟一夜全白,累累皱纹,更无从掩饰。
就在这一刻,她的眼神中,带着终于到来的释然,她紧紧握着姜恒的手,在那泪眼朦胧中端详着他,姜恒知道,她在看另一个人,她在怀念自己的儿子,那个她最疼爱的汁琅。
你爹若知道你有这才学,姜太后忽然破涕为笑,他一定喜欢得不得了,四处朝人夸耀自己有个好孩子
姜恒从未见过生父,那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听见祖母如此说,他不禁又悲从中来,但他不敢再哭,生怕让姜太后哀恸过度,只得勉力点头,一句话不敢说。
你爷爷若还在,姜太后又哽咽道,一定也最疼你,孙儿里头,你长得最像他我第一眼见你,便觉得你像你爷爷年轻时他们都不曾见过,他们出生时,你爷爷已有三十岁了,可我知道,那年我初见雍太子,他与你的神态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至此,姜恒终于懂了。
祖母。姜恒低声说。
这个给你,姜太后取出一封信,发着抖,信上裹着油纸,乃是她从落雁前来,一路随身携带,收好,我这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