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来。
范先生。
站在墙边的赫伯特向苏试行礼,他刚关上了墙壁上的一小扇铜板,那上面雕刻着线条繁复的黑弥撒场景,看起来就像镶嵌在墙壁上的精美的铜版画,而不会叫人想到这是一扇小活门,下面装着区域监控全息控制器。
拉威尔侧身站在苏试身边,看了一眼赫伯特,没有说什么。
赫伯特保持着抚胸礼道:巴兰少爷叫我帮忙服侍您,如果您感到渴了,或者有别的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
耳机里传来赫伯特的声音,但巴兰并不能看见他,被他用手指放大的书页画面里只有苏试的脸,宛如特写镜头。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并无意于深究,因而只是用眼神透露出一点微笑的表情,就着颈项微倾的姿势,点了点头,表示打招呼、许可以及感谢。
全息书籍被摊在巴兰的膝头,他宛如祈祷的少女般交握双手,将唇抵触在其中一只手的食指关节上
镜头中,苏试转了回去。
巴兰,把你的食指戒给我吧?
一个年轻的血族施施然走向巴兰,向巴兰索要戒指。
巴兰忙着截图,因而并没有抬头,闻言只是随手摘下双手上的六个戒指,丢了出去。
血族青年颇为手忙脚乱接住戒指:
哦,不用给我这么多
巴兰头也不抬地道:
一套的。
看什么呢?
血族青年凑近巴兰,巴兰一脚踩在斜放着的书桌上,身下的沙发椅就笔直地滑行了出去,然后在靠近窗台的时候一个旋转,巴兰翘起长腿,将脚跟搁在窗台上,定住了身下的椅子那些可以全方位旋转滚动的滑轮。
血族青年耸了耸肩:不看就不看。
这时,午休室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男仆正悄然无声地将茶具搁到少爷小姐们的手边,提醒他们是时候该补充一下水分了。
恕我直言,巴兰少爷。虽然这里是自由的休息室,但您刚才的动作好像太自由了,而您坐的椅子也稍显轻浮了些。
巴兰的随身管家弗里曼将茶具搁在书桌上,将白瓷壶中的清泉水注入杯中。
放轻松点,弗里曼,巴兰翻了一页手中的书籍,难道你一定要摆出沉思者的姿势才能在卫生间新陈代谢吗?
还请不要对我讲这么不优雅的话,
弗里曼道,您要玫瑰酱,还是樱花酱?
玫瑰花瓣。
弗里曼在小瓷瓶里舀出几片玫瑰花瓣洒在泉水中,将杯子递给巴兰。
巴兰轻笑一声,但很快又变得有些哀伤了:
弗里曼,一个人该有多少不愉快的时刻,才能读懂波德莱尔啊!
但他并不真的需要弗里曼来回答他,他修长的手指拂掠过下颔,瘦削的面庞,显露出一些伤感的阴影。
巴兰少爷,这一下午[2]您看他看得太多了,弗里曼收回杯子,看得都不像你自己了。一个贵族是不应该这样看一个人类的,哪怕他想要同他成为朋友。
什么?巴兰仿佛刚从瞌睡中醒来,从撑着的手背上抬起头来,看着弗里曼,显然没听清他刚才的话。
我感觉您现在变得不太像个贵族了。
我又做了什么?巴兰无辜道。
虽然没做什么,但您浑身都散发着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说不出口。
你可以说。
凡夫俗子的气息。没有结过婚的管家想了想道。
*
男仆带着苏试进入了一座小教堂。
但在历史上,当众对吸血鬼施以酷刑,向来是教会用来吸引教众,赢得崇拜的手段,很难相信拥有这样一段历史,会让血族信奉上帝。
教堂内部色调明亮,过道两边陈列着栩栩如生的白色大理石雕像,就在正前方神坛背后,是一面巨大的彩绘玻璃墙无数半椭圆形的彩绘玻璃窗拼合成一面巨大的半椭圆形的玻璃窗墙,上面拼绘着母狼、狮子和豹。
这里是诗堂,血族男仆为苏试解释道,是我们为自己建立的用以朝圣的殿堂。这些雕像如果不是诗人,那就是曾在诗歌中出现的人物这些就是血族为自己所寻找的偶像。就像需要短暂栖息的小鸟为自己建立一个小小的巢穴那样,我们冰冷的心,偶尔也需要慰藉。
这非常的绝妙。
苏试打量着四周,古老的高大的栗黄色风琴坐落在神坛一旁,在有三层键盘的琴键上披着如水的银纱。
苏试还注意到,在靠近神坛的过道两边,还坐落着不少银色的高过人身的大型十字架,上面悬着张开手臂的白色雕像,颈项倾垂,宛若受难的耶稣。
当我们觉得某位诗人所受到的赞誉远超于他实际的成就,就会把他们(的雕像)挂上十字架,当两人向内走去,男仆为苏试介绍那些十字架雕像,当然,每一个血族的诗堂,仅仅代表他们个人的观点,也许您会觉得这很傲慢,但正是因为我们尊重他人心中的诗意的缘故。一个稳重的血族,不会在诗堂以外的地方,抨击他所不钟爱的诗人,因为你不知道,在场会有哪位为他如痴如醉。
我可以理解,虽然我很少念诗,苏试道,但我心中有很多想把他们挂上十字架的作家,在他们的脚下烧他们的作品的初版再版所有版,将会是一件陶冶情操的事。
他在几座吊着雕像的十字架的底座看到了阿利盖利但丁、夏尔波德莱尔和保罗魏尔伦的阴文。
但丁?苏试惊讶道。
但丁的诗太长了,男仆忍不住微笑道,您知道的一万四千多行。
怪可爱的。苏试轻笑一声。
愿你飞到更高的天空中去涤荡你所沾染的污泥浊水,
愿你尽情享受明朗宇宙中的灿烂光辉,
宛如扑向清醇而神奇的美酒痛饮不已。苏试轻声念道,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在秃头边缘挣扎的诗人,波德莱尔的诗,就像是心灵的图像。
就像一面镜子,有时候照出你眼中的玫瑰,有时候照出你记忆中的蛆。所以巴兰少爷不喜欢他。
像巴兰这样的人,也会有不愿触碰的隐痛吗?苏试心想。
魏尔伦呢,我记得他爱肉体之美胜过灵魂,苏试道,他的诗也很长吗?
巴兰少爷并没有读过魏尔伦的诗,他讨厌他是因为他无能爱他所爱,像挥霍金钱一样浪荡地挥霍着美,他背叛了他的妻子,又残酷地对待她,他是个嗯,您知道的。
渣男。
苏试在诗人的雕像间穿梭着,还有唐璜和浮士德。
在清晨的时候这里最为美丽,清凉的阳光将透过这一面彩绘玻璃照亮诗堂,四周洁白的穹顶、墙壁和这些雕像,都会染上梦幻般的瑰丽色彩,就像梦将醒未醒时分。男仆跟随着,血族崇拜美,巴兰少爷说所有形式的语言中,属诗最具神性。
也最具灵性。
所以神明的故事宜当用诗一般的语言书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