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足足疯了大半个月。硬生生将这原本外出拍戏的工作过出了度假的感觉,让对他们的行踪了若指掌的韩略好一阵羡慕,可劲儿在拍戏时找茬怒号。
纪从骁对此没有半点异议,笑眯眯地接下韩略的挑刺儿,一次又一次完美地达到韩略的标准,将人物诠释地更加透彻。
没办法,他心情好。有史以来,就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
原本不过是因为喜欢,所以才想对盛淮好。他没想过要求什么回报,但架不住盛淮太正,一番礼尚往来,愣是将他交付出去的东西尽数以另外的关心还了回来。
他们原本便是亲近,这些日子以来,更是寸步不离。盛淮一如既往会叮嘱他的一日三餐,会没收他的冰淇淋和烤串,甚至有些时候连辣椒都不让吃,但他同样对纪从骁关怀备至,会仔细听他说话,将他话语中不经意提及的东西一一记下,会在他拍完武戏之后亲自为他上药,也会在他偶然心情不佳时,想尽办法逗他开心,甚至有些时候,还会在纪从骁的耍赖下,留在他的房间,守着他睡过去再离开
就像是,真正的情侣一般。
纪从骁只觉得恍惚是在梦里。
可即将到来的分离明确地告诉他,这不是梦,而这像梦一样的日子,要到头了。
江镜宣的杀青戏,也是盛淮的最后一场戏。
江执裴一身血色,将他身上的银甲白袍都染了个鲜红。他倒在地上,艰难地转过头望着李璟越和顾横溪,那两人穿着帝后冕服,在这血流成河的宫变之中,他们两连头发丝都不曾乱了一根。
顾横溪注视到他的目光,不忍看他,一张俏脸带上了悲戚,硬生生转开头去。而李璟越,他的双生兄长,却嘴唇一张一合,江执裴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所有的声音逐渐褪去,他只觉得越来越冷,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已近茫然,他最后想起了师傅,突然牵了牵嘴角。还好,当日就被师傅逐出师门了,不然知道自己不在了,他该多难过
挣扎的手指一落,眼皮垂了下去,将曾经带着光芒的眸眼遮了个干脆
江镜宣到时,这一场叛乱已经尘埃落定。而他,被李璟越派人拦截,硬生生给拖住了脚步。
鲜血染红了殿前的玉阶,卫士正在对叛军进行最后一步的清扫。他尚在遥远,便瞧见在大殿中间,倒在血泊中的那一人。
周身血液一凉,整个人如坠冰窖。周边的嘈杂尽数从耳边退开,他木着一张脸朝江执裴走去,每走一步,脸色便难看一分。
等他劈开人群到达他面前时,掩在袖袍下的手指已然轻颤。
他跪在小徒弟身边,哑声唤了一句:阿裴
手指颤抖地将人扶起,揽进怀里
盛淮动作一滞,随即韩略的大喇叭追了过来:纪从骁!你家尸体还能自己使力吗?重来!
纪从骁靠在盛淮身上望了望天。
他没想到韩略的眼睛那么尖,他不过稍稍用了点力,试图给盛淮减少一些负担,结果就被看了出来
盛淮仿佛知道他的想法,唇角一弯,丝毫没有方才江镜宣心如死灰一般的模样,笑道:韩略辅修过美术,对人体肌肉构造尤其了解,你这样过不了他那关。
他伸手试图拍一拍小朋友的头发,然而已经做好了造型,不能乱动,只能转而落到了他的肩头,安抚道:我没事,一小会儿而已。
他的手臂前两天吊威亚时不小心划了道口子,小朋友是在担心他。
纪从骁皱了皱眉:等会还要抱着走呢,我又不轻。
非常轻。盛淮反驳一句,对于小朋友的体重,他一向颇有微词。
那边那两,还抱着呢?赶紧的给我躺下去,从江镜宣跪下那里开始重来!韩略对天翻了个白眼。
行了,要真担心,咱们就努力一遍过。盛淮安抚一句,替他理了理衣袍,俯身将人放回了地上。
纪从骁任由盛淮按着他的肩膀将他压下去,看着那张随着他一块往下的脸不合时宜地冒出个不太健康的念头,然而随即一想着即将到来的分别,便什么想法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镜宣跪在小徒弟身边,哑声唤了一声:阿裴
手指颤抖地将人扶起,揽进怀里。鼻息全无,脉搏尽消。不在了
阿裴
他又唤一句,声音极轻,仿佛害怕将怀中人惊醒,然而他的声调支离,已然碎不成声。
他垂眸,深深吸了一口气,颤抖地将江执裴抱起。
师傅带你回家。
江镜宣抱着小徒弟,一步一步往外走。他的身前,是玄甲卫队泛着冷芒的刀锋。
舅舅要去哪儿?李璟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外祖母还在府中等着您呢。
江镜宣停下脚步,一张脸没有半点神情。
国舅之尊,江某高攀不上。在下一介草莽,世上所剩的亲人,也不过这一个傻徒弟罢了。
一句话,将过往的牵扯恩仇尽数斩断。
被打乱的步伐继续,刀尖已至眼前。他却似浑然不觉,步步逼近。
方才李璟越一句话便点明了他的身份,卫士没有命令也不敢伤人。只得被逼得步步后退,最终,退无可退,只得望向李璟越。后者似在犹豫,似有杀心,手势都已作出,却在最后挥了挥手,示意放他们离开。
江镜宣对那险些到来的一场厮杀却似半点不在意,只垂着眸,望着怀中的小徒弟,低声轻训,一如以往。
在外头胡闹了这么久,都不记得回去。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师傅上回吓唬你的,哪能不要你呢?我家阿裴是天底下最好的徒儿。
阿裴乖,跟师傅回去。咱们,再也不出来了
他们越过玄甲卫士,穿过厚重宫门,最终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好!江镜宣杀青!
韩略一声令下,纪从骁当即想要从盛淮身上跳下来,可却被对方抱紧,动弹不得。
小朋友。盛淮将脸埋在他的颈间,低唤了一声。
纪从骁一怔,不再挣扎着要下来,只抬手揽上了他的颈脖,试图减少一些他手臂的负担。
怎么了?他随之一问。
没有什么事过不去,要是人都不在了,再后悔,也没有用了。
这是入戏了。
这一场戏虽然明面上看着是尘埃落定的平淡,可江镜宣的内心世界,却是巨浪滔天。
好不容易将所有的挣扎徘徊以及犹豫尽数抛开,打定主意即便违背诺言也要将小徒弟带回去,可偏偏被人拦住了脚步,硬生生错过。
纪从骁记得,盛淮在之前和他分析过这一段师傅的心理。违背承诺时的愧对,解开枷锁时的畅快和放松,想要将人带回来的紧迫,再然后,是看见江执裴尸体时的震惊与愤怒
震惊于这硬生生的错过,愤怒于李璟越早就对他设下的防范和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