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愿回去。
回去又能如何,依旧是个冷冰冰没有半点人气的地方。
无处可去,是心无归处。
身后餐厅的大门被推开,纪从骁在侍应生小姑娘甜美的新年快乐,欢迎再次光临中回神,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迈开脚步。
他依旧不知道该去哪,但他也不能一直站在人家门口拦路。好在餐厅前只有一条石子路,不需要选择。
寒风掀起了他的羽绒服下摆,从没有拉上的前襟钻了进去,侵蚀着身体的热度。
然而他半点想要拉上拉链的意思都没有。就那样抄着口袋,缓缓前行。不顾路往何方,不顾身前身后同行的是谁。一时之间,对这个世界的倦怠上升到了极致。
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思考,什么都没意思,就想像这样,有一条路,任由他一直走下去,直到累了倦了,再也站不起来了。
一路走到尽头,再随着人流的方向前进,买票,进游乐场。最后,在高大的摩天轮下停下了脚步。仰头望着缓慢转动的光圈,忽然想到在机场送盛淮离开前,他说,等他回来,就来游乐场,到摩天轮上看看他心心念念的万家灯火。
然而眼下,他回来了,盛淮也近在咫尺。只不过进这游乐场的,却只有他一人。以后,也只会是他一人。
有急促的脚步从身后传来,纪从骁一顿,下意识想回头去瞧。
混蛋你给我等着!不就是没让你吃甜点吗还生上气了?趁我买单自己先跑?!
陌生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如同一盆冰水从纪从骁头顶浇下,理智回笼,被遮掩在口罩下的唇角微扯,牵出一抹轻嘲。
他当真是天真到可笑,居然会期待是盛淮。
怎么可能是盛淮?
没有谁比他更了解,盛淮这人到底生活得有多明白。他的一举一动几乎都经过深思熟虑不是衡量得失,而是考虑合适或者不合适,应该或者不应该。
一如之前坦诚时,他半句都没有问自己为什么不可能在一起。因为他很清楚,即便知道了,那也不过是无用功。就像现在,即便追出来了,又能如何?
只有想要在一起的人才会克服重重艰难,只有想要继续走下去的人才会追出来挽留。
他不觉得盛淮会在这短短十几分钟内爱上自己。
更何况,就算喜欢了,又如何?
注定不会有结果。
年轻的男人从身后快步走来,一个不慎还擦到了纪从骁的肩膀,纪从骁看着他横横插进自己身边,回头露出一个轻快的笑:抱歉啊哥们儿。
随即手一戳,眉一扬,对着排在纪从骁身前的男人张口就是一句:脾气见长啊?
别冤枉我,是你说摩天轮等的人多,得尽早过来排队。
排队的那人音色清冷,但看过去的眉梢眼角都带上了温柔,爱意昭然,竟也是一对同性情侣。
编!年轻男人笑骂一声,倾身望了望长队,说道,我去买点喝的,你晚上吃的太少。
纪从骁看着两人亲密模样,眸中艳羡一闪而过。
许是他的目光太直白,惹得排队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纪从骁清楚看见那人的眼神在瞧见他的瞬间由最初的警惕变成了犹疑。
纪从骁原以为是被认了出来,然而,那男人只看了他一眼,便转了回去。隔了一会儿,似等候太过无聊,便掏出了手机。
没多久,年轻男人带着热饮回来,一杯奶茶给了他的恋人,一杯咖啡留给自己,最后一杯热可可被送到他的面前。
纪从骁抬眸看他。
刚才撞到了你,作为赔罪。大冬天喝点热东西暖和暖和。
纪从骁在这方面堪称警惕,几乎不接陌生人的东西。然而,眼前这个男人笑容太过温暖,周身洋溢着一股平和的气息,让他不由自主想到了盛淮。
下意识抬手接了过来:谢谢。
哥们儿自己来的吗?一个人玩游乐场可没什么意思有着温暖笑容的年轻男人是个话痨,自来熟地和他攀谈起来,即便纪从骁只不过偶尔应一句,也丝毫不影响他的热情。长长的队伍缓慢前进,这期间,男人给他讲了旅途所见的大好河山,讲了一路上听来的许许多多悲惨却又带着希望的故事,甚至还讲了他家偌大露台上种满的花花草草而他的恋人却并不阻止他,偶尔还插个一两句话纠正一下他的记忆错处。
直到排到他们,这才止住话头。
两人验票,在进客舱时年轻男人回过头对等在他们后边的纪从骁笑了笑。
生活艰难,有时候我们总会觉得这一次大概是跨不过去了,但其实,等时过境迁后再回头,你就会发现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
心情不佳时可以找一些灾难片纪录片看一看,你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他的恋人补充道。
纪从骁望着缓缓上升的客舱一怔,忽而弯起唇角。
所以这么多的絮絮叨叨,只不过是因为他们觉察出自己状态不对么?
他钻进客舱,打开一路都没动过的热可可喝了一口。稍嫌甜腻的味道稍稍冲淡了心头苦涩。
他仰着头,靠在座椅上出神,忽地扯了扯唇角。
没什么过不去的事情吗?
那如果这件事并不是一时,而是伴随一生呢?除非生命终止,不然,怎么能过得去?
摩天轮缓慢上升,地面的建筑变得渺小,人影更是瞧不清楚。整个游乐场都在脚下,再掠过一片黑暗无光的山体,有光逐渐映入眼帘,车灯霓虹交错,万家灯火璀璨。繁华的都市夜景一览无遗。
即便如纪从骁,也不曾见过这般的夜色。
他虽知道这里的景致绝伦,但也没有想过要上来瞧一瞧。他是个胆小鬼,从不敢一个人看这万家灯火,因为一个人看到的,永远只是寂寥。
他也曾试图找人陪他一道,然而狐朋狗友们只适合喧嚣,绯闻女友们太过暧昧,更何况,这等事太过亲密,已碰触到了他的内心,思来想去,也不过一个乔译合适。
可乔译恐高,自然不能作陪。
于是就这样耽搁下来,直到认识盛淮。
原以为这一回当真能有人作陪,可谁知道,到头来,依旧是一个人品味这漫无边际的寂寥。
而那个曾经能陪伴他的人,从此和他再无干系,相见也是陌路。
那些曾经属于他的温柔和体贴,终究是要被收回。会有另外一个人出现,让盛淮放在心口,去迁就,去疼惜。盛淮会对他笑,会牵他的手,会拥抱他,亲吻他,会给他说那些自己都不曾听过的情话,会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会永远地陪伴着他
那些曾经属于他的不属于他的,都将被另外一个人霸占,而他,只能遥远地看着,看着他们和乐美满,看着他曾经留下的痕迹,一点一点消退直至泯灭。然后,盛淮不会再想起,曾经有这样一个人,试图爱过他。
双手掩着面,水意在指间弥漫。
摩天轮已经升至最高,他的头顶,星辰闪烁,他的背后,灯火璀璨。不远处有烟花炸开,地面的人在欢呼雀跃,上一个客舱的情侣在温柔接吻,只有他,在光影明灭中,无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