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贵商家的规矩,贺钦唇边带着坦然自若的笑意,把这纯用金子砸人的暴发户行径也衬出了一种钱财浮云身外物的肆意气场,不做生客生意,细谈慢选方为正道,而身怀重金,进店批量购买的做派,只怕非但不受欢迎,反而叫人鄙夷吧。
闻折柳心道你说笑了哥哥!这时代正常人概念里的重金是往包里塞俩小判就算顶天了,没你这么洒的!
我觉得贺哥好像千与千寻里的无脸男谢源源小声道。
掌柜战战兢兢,连连摇头,说话都磕巴了:大、大人,这、这
但是,我们不是来买布的,贺钦不管他语无伦次的慌乱,微微俯身,唇边笑容收敛,极有压迫感地俯瞰着掌柜冒汗的脸庞,我们要租用一次你店里的牛车,去浅草。
浅草。
这两个字仿佛有种youknowwho一样的魔力,刹时间,人群寂静,掌柜被黄金烧得滚烫赤红的脸孔也仿佛被泼了盆冰水,他蓦地冷静下来,渐渐透露出惊惶的颜色。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吧?闻折柳问道,他和颜悦色地微笑,与贺钦侵略性过强的气场不同,他就像一枚小小的太阳,照得室内都有种发光的错觉,只用带我们过了吾妻桥,到那家宅邸附近,这些金子就统统归你了。
顿了顿,他接着补充道:不用怕,我们会保护你的。
或许是阴阳师答应保护他的承诺,或许是金钱的力量闻折柳更倾向于相信这个掌柜最终还是答应了贺钦的条件,同意套上店里运货的牛车,带他们去往浅草。
他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唯恐牛车会搞脏这群阴阳师的衣服,但江户时代,唯有年俸两百石的武士方有资格骑马,他们自然不会在意牛车脏不脏,能有人领路就不错了。
牛车徐徐前进,在往来行人的注视和议论下驶离白木屋。路上,闻折柳打开委托文书,思索道:五岛千里啊这个姓氏算贵族的姓氏吗?
贺钦道:五岛只能算是外样大名里的国众支,进不到江户幕府的权力中心。
谢源源茫然道:什么是外样大名国众支?
贺钦合上蝙蝠扇,笑道:大家都久居深山,不明白这些也是正常的,外样大名就是德川家康就任征夷大将军之后,臣服于德川家的诸位大名。国众则不同于丰臣秀吉和织田信长名下建立的武将官衔,是单纯由国人领主产生的大名不过这些也没什么知道的必要,不妨碍我们完成委托。
掌柜在前方驱赶牛车,听见贺钦以如此轻易平常的口吻谈论先代的豪杰伟人,不由胆战心惊,颤颤问道:五岛夫人的官邸出了这事,小人听说官家特地派遣了神官大人前来退治鬼怪,您您不是官家的神官大人吗?
闻折柳心中一凛,知晓那所谓官家派来的阴阳师说不定就是另一支与他们对抗的团队了,但还是赶在贺钦前不痛不痒地道:乡野间的草台班子而已,芦屋一派不成器的后代,并不值得官家派遣,只是五岛夫人私人委托。
哦哦!您是芦屋道满大人的!掌柜立即来了精神,芦屋道满作为曾经唯一能与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抗衡的传奇人物,通常都以亦正亦邪的形象出现在传说流言中,比起风雅神秘的安倍晴明,他的桀骜的性格似乎更加贴近民间的现实生活。乍然遇见芦屋后人,掌柜的话都不由多了起来。
说起五岛夫人啊哎哎,这其中也有相当多的隐情了!掌柜摇头晃脑,贺钦却稍微坐直身体,心道终于来了,他佯装不经意地问:哦?有什么隐情?
掌柜道:五岛夫人确实是五岛大名的女儿,哎,但她曾经的夫家却是很煊赫的世家啊,不知道您是否知晓,那乃是久松家的小儿子
贺钦眉头一皱,立即道:德川外戚?
哎哎!掌柜没有他那么大胆,急忙咳道,是的,就是德川将军的母家!
听到这,闻折柳也反应过来:就算她丈夫身亡,那也应该是非常高贵的贵妇人了,怎么会到了这里?
杜子君把玩着御币上垂下的菱形飘带,也插话道:浅草附近就是吉原,日本第一花柳街,像她这种身份的女人,不应该住在这里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啊一阵寒风吹过,饶是身处艳阳天,掌柜仍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但她也不知做了什么,连夫家的姓氏都被褫夺了,不能叫久松千里,只能用回本名五岛千里,然后到了浅草,接着,这里就开始闹鬼
多久了?贺钦问。
掌柜摇头叹息:好多年了,好多年啦!浅草的人都跑光了,我们也隔着一道吾妻桥才敢安心生活,都说是隅田川的河神拦住了那里作乱的鬼神想必这些年越发严重,就连吉原的生意也受到影响,所以官家才允许她递出帖子请阴阳师大人,又从宫中派来神官大人的吧。
他这些话说得就有点猥琐的意思了,几人对看一眼,心知内幕一定不简单。
被放逐出权力中心,一直与世隔绝,默默住在这里的大名夫人,幕府的旨意似乎强制她不许与外界联系,哪怕浅草附近的居民受困多年。直至鬼魅事件蔓延到周边吉原地区,他们才允许这位孀妇递出请帖,让阴阳师来此地退治鬼怪。
这位未见其面,已闻其名的五岛夫人,究竟做过什么事,才令江户中心的权力机构做出如此不近人情的决定?
第79章怪谈(九)
牛车辘辘前行,天色渐晚,晚霞洒下,将河面折射出荡漾如鳞的金色波光,一座木制的大桥逐渐出现在不远的前方,谢源源好奇道:咦?那就是吾妻桥吧?
掌柜听见这声,连忙应答:是的,大人,那就是吾妻桥
他说到一半,方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既不属于那少年神官,也不属于那俊美如神祗的男人,更不是目光冰冷的巫女所说,那这个凭空冒出的问题,究竟是谁问的?
他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后背骤起的鸡皮疙瘩堪堪摩擦着衣料,让他只敢僵着脖子直视前方,再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谢源源还不晓得掌柜内心的煎熬,兀自啧啧感叹:真是一座大桥啊。
他们的牛车慢慢靠近吾妻桥,到了此处,路上的行人已经非常稀少了,在老牛踏上吾妻桥的那一瞬间,闻折柳忽然听见了一阵隐隐约约,极其飘渺的歌声。
唱歌的人不止一位,但声音却都稚嫩清脆,犹如嬉笑打闹而过了一群看不见的孩子,他们边跑边唱,于是那曲调单一,重复循环的诡异童谣也随着晚风吹拂过来。
我家后院有三只麻雀,
一只麻雀说:
我们阵屋大人,
喜欢狩猎、酒和女人,
不管什么样的女人他都要,
升屋的女孩外貌姣好,酒量也大,
整日用升量、用漏斗喝,
沉浸在杯酒之中,
即使如此还不满足,被送还了,
被送还了
掌柜脸色青白,几乎被吓得肝胆俱裂,他惊骇地压低声音,颤抖道:鬼童歌,是鬼童歌啊!
夕阳残晖凄冷,缓缓在空荡荡的桥面上褪去色彩,阴冷的白雾徐徐蒸腾弥漫,于河面上涌动不休,仿佛其间人头攒动,有许多开始在夜里活动的亡魂行走在冥河上,皆朝这辆小小的牛车吞没而来,再加上阵阵飘荡的嘹亮童谣这景象确实不祥至极,但闻折柳眉心紧蹙,只是专注地听着。
开场第一个异常点出现的语音无论是歌声还是旁白,都很有可能蕴藏着大量线索,甚至是后续的剧情提示,不管诡谲怪异成什么样,都得仔细记录好了。
第二只麻雀说:
我们阵屋大人,
喜欢狩猎、酒和女人,
不管什么样的女人他都要,
秤屋的女孩外貌姣好,手指细长,
大小硬币拿来往秤上放,
日夜不停地计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