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和好奇就是流言最好的催生剂,有时候,它们甚至能越过死亡和疼痛的高压,在封闭的环境下迅猛拔节出更多夸张妄诞、搏人眼球的全新分支。从集中营里养了怪物,到集中营里的党卫军都是怪物,再到集中营里的实验就是让人们变成怪物真假参半的谣言甚嚣尘上,愈演愈烈,直到当天下午,趁纳粹还没有组织人手恐吓犯人闭嘴时,谢源源连同其他人流窜在人群当中,最后再放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这些怪物就是犯人变的,有人在它们身上发现了人戴的首饰。要是有谁不听话,这就是他的下场。
于是,这场党卫军还没来得及出手恫吓的言论骚乱,在恐惧中轰轰烈烈地兴起,又在恐惧中悄无声息地平复了。
以退为进,杜子君评价道,这手玩得不错。
闻折柳笑着说:总不能现在就让他们不自由毋宁死啊,只能一步一步来了。
杜子君不置可否,正如他所说,闻折柳这一招来得很高明。
在一个强权压迫的环境下,舆论能够掀起的声势是非常有限的,掀起舆论的人也是要承担极大风险的。但闻折柳用一个饱含威胁和信息量的情报中止了先前所有蜚言蜚语的传播,亦及时切断了犯人们需要承担的风险,同时暗示他们:你们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你们的设想也会成真,但你们无能为力,没有任何办法。
这样一来,当畏惧和束手无策的悲愤情绪发酵充足后,杜子君和池青流再以一个拯救者的身份出现在犹太犯人面前,无疑就像溺水之人手边生出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足以令他们意识到,不管如何隐忍,如何听天由命,自己都必须牢牢抓紧这仅有的机会。
另一头,有谢源源帮忙打掩护,顾西在博士的眼皮子底下偷偷研制起了缓解发作症状的药剂,并和那两个曾经只身前往丛林深处,发现湖泊的玩家接触了一下。对方看起来十分愿意配合,对顾西提出的合作要求亦是一口应承,但另外两个据说担任看守职务的玩家却是失联状态,找不到本人。
闻折柳在地下研究所旁观的第二天,进山详细搜查的士兵无功而返,只在树下发现了一层褪掉的残破外套,指挥官因此大发雷霆,让驻扎在地底的军队折返了三分之一上去加强防守,三个人在地面巡视的时间也加长了,闻折柳得以拥有更高的自由度在实验室中行走,观看那些怪物在迷宫中的行为举止。
你好像对它们很好奇。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这种东西,难道在第三世界见得还不够多吗?
斯库尔,闻折柳没有回头。
这个以吞日之狼命名的男人并不多话,面对哈提时,亦十分具有作为兄长的威严,不过这跟闻折柳没什么干系,唯一适合套在他和这俩人头上的身份,只有凶手和被害人。
不过,你确实让我们感到意外。斯库尔接着说,一旁的科研人员自动远离了他们,以免打搅军官之间的谈话,第一世界和第三世界都尽在你们的掌握之中,为什么不速战速决呢?
闻折柳问:你的问题好像很多?
人一生下来,就要面对亿万个来自世界的疑问,斯库尔回答,难道你没有问题吗,孩子?
闻折柳没有对这个称呼表示任何看法,他头也不回地干脆反问:贺叡从里世界中得到了什么东西,或者说,你们从里世界里得到了什么东西,可以支撑你们一次次地过来送死?
闻折柳的声音轻而快,犹如干净的落雨,滴滴打在光洁的青石板上:即刻应答,或者马上反驳,须知沉默也是一种答案
没有。斯库尔条件反射般地道,然而话刚出口,他心中便悚然一震。
但快速的否认闻折柳放缓了语速,这时才转过去,对他微微一笑,同样包含了一种不言而喻的讯息。
你们果然在密谋什么啊。是什么呢?什么样的伟大计划,需要你们用死亡和生命铺路?
斯库尔脸颊上的肌肉弹跳一样的轻微抽搐,他冷冷地盯着闻折柳,浅色的瞳孔犹如两颗没有温度的冰。
不要再跟我搭话了,闻折柳回过头去,他的举动看似轻松,实则早就绷直了腰腹,随时等待迎接敌方愤怒地反扑,教训吃过一次还不够?再来两次,贺叡的底裤都快被你们透光了吧。
斯库尔的鼻息不稳地颤抖,他正在极力忍耐愤怒的呼吸声,炽热而尖锐的杀意如利箭一般刺在闻折柳的后背,几乎令他感到了实质的微痛。
许久过后,斯库尔冷笑了一下。
不,我还会再来找你的。他说,你的下场,和你那对自愿过来送死的爹妈不会有任何区别。
闻折柳定定看住他的眼睛,斯库尔忽然发现,少年的眼瞳没有怒意,没有杀机,只有坚定如山的意志横贯其中,明亮如火,不可跨越。
一百次,一千次,闻折柳与他直视,你们改写不了你们的结局,来试试看吧。
在这样的眼睛和神情面前,吞噬太阳的魔狼竟然难以抑制退缩的冲动,喉间哽了一下。
但闻折柳没有再理会他了,他从斯库尔身边大步离开,没有留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
走到四下无人的地方,闻折柳才按开通讯道具,低声道:哥。
我在。
他并不打算把刚才斯库尔激怒他的对话详细告诉贺钦,他只是说:我刚刚遇到双生子里的哥哥了,我从他那里确认了一点消息。
贺钦有一阵子没有说话,闻折柳小声地咳嗽,心中居然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心虚。
讲的什么?
闻折柳急忙回答:确实有鬼,我可以感觉到,他们来得蹊跷。
贺钦的声音仿佛夜中的低语:不用担心,我们有我们回应的方法,等到这个世界结束之后我会去好好查一下的。
远处的脚步声逐渐清晰可辨,闻折柳中止了这场短暂的对话,朝实验室走去。
距离计划终结的反扑,还有四天。
第四天的凌晨,恐惧的消息已经飞到了所有犯人耳边,沸腾的讨论情绪冷却得如此之快,让他们很快便成为了炭火将熄时的白灰,静默地做着苦工,静默地在看不到前路的无望中煎熬。只有幽灵传播的消息能模模糊糊地带来一线光明:似乎在这些和他们一样的囚徒中间,有人做出了承诺,答应回报他们以生的自由。
顾西的研究进入僵局,他的棚屋没有实验室的条件那么精良,只能用其他世界体系的药剂与人鱼血相互对抗,谢源源再看见他时,几乎没认出面前这个蓬头垢面,满脸焦黄的男孩就是当时能引得两个囚头对他咸猪手的顾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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