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幽歌浸淫此道已经很多年了,游戏中的职业甚至或多或少的影响到了他现实生活里的气质状态。他对自己的专业性无比自信,所以,他极其肯定,闻折柳要找这三个所谓消灭了鬼魂NPC的人,根本不会有什么结果。
出乎他的意料,水晶头骨居然猛地发亮了。
什么?!郑幽歌瞪大了眼睛,闻折柳顾不得许多,急忙挤上来:在哪?!快看看在哪?!
第一个正在高速移动,郑幽歌惊骇地咽了咽嗓子,内心惊涛骇浪,实在无法言说,第二个在在礼拜堂的位置?
第三个呢?!闻折柳连忙追问,第三个在哪?!
郑幽歌额上见汗,他嗓音低哑,表情紧绷地道:第三个在就在团副下面
团副?闻折柳猛地一怔,那不就是季元凤?穆斯贝尔海姆的人和杜子君就在同一栋楼里?!
杜子君!他一把放开郑幽歌,看也不看地上横陈的诸多尸骨一眼,便急着往上跳,听见了没有,穆斯贝尔海姆的人就在你下方!
杜子君抵在季元凤前额的魔枪忽地一滞。
什么?他沉沉地问,就在我脚下?
闻折柳虽然也觉得不靠谱,但作为一个对手,他相信郑幽歌的专业能力,他说:只能先照这个找了!悬崖下面没有残诗,我去帮你!
杜子君松手,任由季元凤狼狈地跌坐在海水中,自己转身飞奔,鞋跟在地面上溅起一连串急促的足音。
不会错的,肯定是海拉想到贺钦说过海拉拥有的即死效力,谢源源现在必定是凶多吉少了!
窗外雷霆大作,掩盖着两个男人在半空中悍斗碰撞出的强光,杜子君在走廊中间的一筐衣物前停住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地面。
一枚小小的纽扣,宛如一颗平面的眼珠,向上看着天花板。
他弓下身体,想把那枚孤零零的纽扣捡起来。
是谁碍事?就在海拉的手指即将洞穿谢源源的心口时,她忽地蹙起眉头,生生停顿了一下。
一丝纤弱的生机渗进谢源源的灵魂,令他的喉咙间发出临近终结的衰弱呻吟,混浊的眼膜也重新透出一线清明。
海拉望着他,死亡的华冕垂下碎星般的流苏,此刻都在轻轻摇晃。
好奇怪,就在刚才,我的坐标被人探测了一下你知道这是谁做的吗?她笑着问,死亡遍寻不见,同时无处不在,如果有人能突然准确的定位到死亡本身,那才是奇了怪了呢
谢源源没有回答她,也不能回答她。他的身体沉没在一半的熔岩,一半的寒冰里,过往十几年的纷扰光景都从他发黑的双眼中忽快忽慢地划过去他太挨近生命的终点了,以至看见了人生的走马灯。
全部三十五个人,都到齐了吧?
到齐啦!
好,那就出发!老师今天带大家游览的课程,会为大家展示全息设备是如何在日常生活中与人们进行交互的,是个和你们非常贴近的课题哦!大家不要挤,也不要乱跑
不是的,没有到齐,这里还有一个人没到。
谢源源站在街头,望着那个面目不清的小孩子从街道那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挥手大喊。
老师!老师!还有我还有我!对不起,我迟到了!老师!
他已经喊得那么声嘶力竭了,挥手挥得那么用尽全力了,但是没有人听见他的声音,也没有人看见他的挣扎。成年人行色匆匆,从他身边漠不关心地走过去,仿佛这个拼了命呼喊的孩子只是一株会呼吸的植物,一阵透明的风。
还有我,我没有我
行驶在空中栈道的悬浮列车犹如电路中的绚烂粒子,很快随着秩序井然的车流一起消失了,只有这个追不上的男孩被远远甩在后面,弓着身体,大口疲惫地喘气,汗湿的掌心中攥着一枚用不上的电子车票。
不会的,谢源源张开嘴唇,他被世界消音,仿佛深海中的鱼类吐出一串无声的气泡,没人会看见你的,去抢银行,去拿走那个大人的钱包,去把别人的珍视之物当面装入怀中,不管你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发现你,注意到你的没用的。
时间又一次开始转动,谢源源站在世界的中心,同时也站在无人在意的角落,目睹着那个孩子一天比一天更高,一天比一天更沉默,更透明,更面目不清。
他活得比别人更自在,也活得比别人更艰难。没有长辈照顾他,他就得自己照顾自己,好在生活也不会为难他,他好像是被命运和人生一同放过的幸运儿。他在弱势群体看护中心一直住到成年,政府每个月定期打一笔生活费到账上,这是他唯一可见的固定收入,机器和程序是不会忽略任何一个在册账户的,哪怕账户那头是一块墓碑,一个不会说话的死人,只要有通过的申报记录,它们便能拿到这笔钱。
他总比墓碑好一点,总比死人好一点。
他上了公立小学,上了公立中学,又考上了公立大学,十几年如一日的奉公守法,默默无闻,这让他自己都感到奇怪,但他的性格似乎就是这样,比起参与破坏,观察世界才更适合他。
谢源源注视着那个刘海一直盖到眼睛的少年,在他考上大学那天,他决定要买点什么庆祝一下,让生活有点仪式感。他在全息商城里转了一圈,望见了直顶天穹的白色修女。
新星之城,梦想和未来,由你塑造。
它是什么里头的NPC?
少年在商城中找了找,看见了Nstar公司为庆祝两百周年的宣传短片,修女雪白的裙袍宛如天国的云彩,在其间烂漫地掠过。
《恐怖谷》?那就去恐怖谷吧。
少年在抽奖系统跟前站定了,完全无视一人一次的规定,一口气抽了五百六十七次,抽中了两个准入资格。他对比了一下,挑了一个顺眼点的序号,然后把另一个顺手塞进了一个路人的口袋。
谢源源脸上终于带了一点怀念的笑意。
圣修女突然暴动,将恐怖谷变成了一个完全孤立的王国,少年依旧面无表情,游戏中断了,这很可惜,但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本来是想把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低,然后再试试能不能从里面出来的,然而,就在他正要这么做的时候,房间的门却蓦地被敲响了。
咚咚咚,有礼而克制的三声。
他站起来,往门外看去,发现是队里十分特别的两个家伙,浑身上下都像在发光,这样的人,自然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物种。
咚咚咚,还在敲。
是来找穆托的吧,他想。
我们不是找穆托,我们是来找你的。
他无措地瞪大眼睛,望着面前的两个人。
一个笑容温暖,直直盯着他,一个气场磅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闻笛,与贺钦。
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谢、源、源,你叫谢、源、源他听见闻笛絮絮叨叨地说,一边说,一边在自己手上一笔一划,源源不断的源,好,记住了,下次应该就不会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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