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必须克服。
克服看到这这个谱子就会想起比赛时候的场景,克服他看到这个谱子就会不可遏制地想起去世的奶奶,想起那个被狠狠摔在地上的奖杯,以及想起他童年时不幸的一切。
曾经他把钢琴当初取悦奶奶的工具,把钢琴看成是爸爸的象征,也当作是自己热爱的东西,在阴暗过往中温暖自己的工具。
但是到底是哪一个支撑他走下去的呢?他不知道,也找不到答案。
既然找不到答案,现在就来试试吧。
顾休止深吸了一口气,从第一个音符开始弹。他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跃动,弹奏着一个个音符,第一钢琴协奏曲的曲调缓缓从钢琴倾泻而出,画面美的像是一件神秘的艺术品。
弹琴的时候,顾休止能看到陶予的正在屏气凝神地看着他,能看到窗外远处掠动的灯火,也能看到在厨房为他忙碌的路野的影子。
一个个琴键被按动又弹起,熟悉的乐曲声流淌。
顾休止的手戛然而止,微微有些颤抖,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痛苦,额头上沁出薄薄的汗珠。
一个个连起来的音符逐渐编织着一场梦,梦里有路野、陶予、美好,但也有奶奶,父亲、母亲,像是一场美梦,却笼罩着淡淡的血色薄雾。
到底是噩梦还是美梦,顾休止不知道。有点像他的人生,有些荒唐,也有些绮丽。
弹不下去了吗?陶予紧张地看着他。
有点...顾休止组织着措辞,有点困难。
陶予立刻安慰他:刚才已经弹出来的部分我听了,你的水准还是在的,没什么问题。
我们不着急,慢慢能弹完就好了。慢慢来。
顾休止低着头,有些垂头丧气:你不要骗我了,我自己能感受出来的。
刚才他弹的完全就没有水准。磕磕绊绊不流畅就算了,甚至还弹错了好几个音,是一场糟糕至极的演奏。还没有他刚才弹的乐团的曲子弹得好。
唉。陶予叹了一口气,你今天也说了,这是你必经的一步,除了你自己,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办法。
最起码明天合奏的曲子你已经练的差不多了,这个曲子还不着急。明天修斯应该不会让你弹这个的。
顾休止静默了一会,然后道:要不然你先出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安静一会,再试试。
陶予的脚步犹疑着,没有走。他怕顾休止一个人在这里钻牛角尖,如果再出点什么事情,他真的担待不起。
你去吧,我不会想不开的。顾休止轻轻开口,我需要一会儿独处的时光。
陶予连连叹着气转身出了门。他决定去找一下路野,反正顾休止只是让他出去,没有说不准叫路野过去。
这边路野开完视频会议确认好合同款项之后发现手机没了电,想去找充电器却到处也找不到,这次的行李是顾休止给他收拾的,他也没记住到底在哪。想着顾休止的手机型号跟自己一样,路野决定去隔壁拿一下他的充电器借用。
顾休止在练琴,拿个充电器的事儿路野也不想麻烦他,于是打算直接进去找。
进去看了一圈,也没在桌子上找到顾休止的手机充电器,看着马上就要关机的手机,路野决定拉开顾休止的抽屉找一下。
刚拉开抽屉,路野就看到抽屉里放了一板药,而且有一颗已经被抠出来了。路野对顾休止吃的所有药都耳熟能详铭记于心。
这不是顾休止医嘱内的药。
他沉默着把抽屉拉回去,转身出了顾休止的房间,还仔细地带上了门。
陶予一下楼就看见路野站在走廊上抽烟,他眯着眼,那根烟在指间明明灭灭,能明显感觉到他周遭的气压很低,有种抑郁又颓废的感觉,说明路野的心情现在很糟糕。
不知道路野是因为什么不开心,一时之间陶予也不敢上去跟路野说顾休止弹琴遇到了点麻烦你赶紧去看看吧。
但路野显然看见了陶予,他掐了烟,看着他:抱歉,有事儿吗?
没事。陶予后退了一步,顾休止的事情也不是一句两句劝能解决的,还是别让路野担心了。
路野又问:怎么你一个人下来了?
哦...陶予没想到路野会问他这个问题,于是紧急扯谎,我下来拿点水果上去。
行,你去吧。路野没再多怀疑,放他走人了。
陶予虚惊一场,做贼心虚地下楼拿了盘水果,又上楼时看到路野还在二楼走廊站着,为了不穿帮他只好端着果盘硬着头皮上三楼。
刚才顾休止说了他想一个人静静,陶予也不敢再进去,只好端着果盘苦逼的地蹲在门口,一口一块水果地吃着。
琴房内,顾休止坐在琴椅上,背挺得笔直,却盯着黑白键的钢琴始终没有动作。
二楼走廊上,路野站到腿都有些麻了才跺了跺脚,捡着烟头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
这一夜,他们两个人都各怀心事辗转难眠。
*
第二天顾休止、路野和陶予三个人都坐上了车,准备去乐团。
不同于昨天紧张但是带着欢快与希望的气氛,今天他们三个人的话都很少,车内的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死气沉沉,敏锐的司机也察觉了不同,开着车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到了乐团之后,陶予把路野安排到了离排练场地没有多远的地方,给他拿了些吃的和喝的让他在那里看排练,他则带着顾休止去见了修斯。
修斯简单给他介绍了一下排练的指挥,还问他昨天休息的怎么样,有没有觉得不适应之类的。
出于礼貌,顾休止简单地跟他聊了几句。
但聊天时顾休止总觉得哪里有灼灼的目光在看着他,他扫了一眼,是路野。
他瞳孔漆黑,眼神有些意味不明,跟往常的他完全不一样,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紧紧地看着他,让他沉溺、着迷、沉沦。
他收回了看路野的视线,然后礼貌地和修斯告了别。
排练很快就开始了,乐团的人都聚集在一起收起了脸上嘻嘻哈哈的笑意,各自拿着乐器站定或坐好,指挥站在他们前面,彩排就像一场正经恢弘的演出。
顾休止被安排在中间的位置,穿着得体地坐在钢琴前,似贵族家矜骄的公子。
......
指挥的小棒轻轻一挥,所有的乐器不约而同地爆发出有张力的乐曲声,交织在一起,动听又震撼。路野坐在远处观看着,眼神跟随在顾休止身上,不想错过他的一举一动。
一曲终了,路野的目光始终都没有从顾休止身上挪开过。只要音乐一开始,顾休止身上仿佛被赋予了神的光环,散发着光芒和魅力。虽然不懂每个音都合不合拍有没有弹错之类的,但是看顾休止那副淡然如水的表情,路野就觉得顾休止表现一定很好。
他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那枚戒子。
昨天晚上他很生气。给戒子和背着他偷偷吃药这两件事竟然发生在同一天。给他戴上戒子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全部的交付与信任,顾休止竟然还瞒着自己吃药。
他本来想给顾休止些教训,但是现在看来,他应该是舍不得了。
几场排练结束,所有人都去休息了,顾休止还坐在椅子上没动,路野打算起身去找他。
刚走到顾休止身边,路野就看到修斯也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而且身边还跟着一个陌生的外国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