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目盲的屋里很黑,大概是考虑到床榻上的病人,还是点了一根蜡烛,但反而显得更加阴森诡谲。
时玉韵看向坐在床上的男子,浑身包括脸都缠着麻布,如果不是这人自报名姓,怕是现在走到江湖也没人会识得这就是现在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杀荀邵。
其实时玉韵也很狐疑,对方居然会报出真名,而许宿救下杀荀邵一事也是时玉韵最近才知道的。
因为杀荀邵伤势过重,除了浑身溃烂之外更是骨骼尽碎,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这也是养了三个月的伤,此人目前也只能呆在床上,无法下地的原因。
而殷目盲也知晓此人是杀荀邵,可一向脾气古怪的殷目盲却与此人相见恨晚,要不是杀荀邵没有音律天赋,时玉韵甚至觉得殷目盲会把毕生所学都教给对方。
方才你与宿儿说些什么呢,是有什么事不能让糟老头子我听到的吗?殷目盲明知故问,侧耳问时玉韵。
看来殷目盲是想当做没事发生,时玉韵有些心慌,面上不显没再提起那些事,只道:都是些碧羽苑的私事。
许宿却当着杀荀邵的面全盘托出:颜旭之当着正道的面,签下生死契,说是一定会在一年半内和荀箫一起生擒荀笙。
一时间,时玉韵内心有些五味杂陈。
自己这徒弟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怎么,是想一条路走到黑吗?!
世间无数人,偏偏非要执着于一个已经和别人定情的颜旭之,要说上次从酒剑坞回来还是伤心多过执着,那自从被颜旭之揭穿面具后,简直是执念成魔了。
时掌门,荀箫把孩子生下了?沙哑难听的嗓音从床上男子口中道出,算有礼貌,但时玉韵听着这人说话却全身不寒而栗。
生了。时玉韵眉头紧皱,淡淡道,荀箫还当着所有正道的面跪下了,说是一定要将你带到正道面前正法。语气里有些难掩的厌恶。
杀荀邵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道:居然会对人下跪,他荀箫的骨气呢?颜旭之把他改变的真是彻底。我不相信这是荀箫真正的心思,一个曾经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如今要把我交给正道,哪里来的脸?你们说说,他有这个脸吗?
殷目盲云淡风轻道:你还是先把伤养好,再谈这些吧。你这伤势呀,再过一个月就可下地,我那本秘籍给你练练,说不定你便是那本秘籍的主人。
果然,殷目盲并没有把时玉韵的话听进去,一心想救杀荀邵。
多谢殷前辈。杀荀邵语带笑意,随后对许宿道:许先生,既然他们用一年半的时间来抓我,不如你趁着这个时间修行,你在音律上的天赋如此厉害,殷前辈也说,你或许哪天便窥得天道进入绝世期,到时想要什么没有?
时玉韵拽了拽许宿,许宿轻轻佛开时玉韵的手,似乎是自己心里有数,道: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许宿你可真是
时玉韵恨铁不成钢,更后悔当初就不该让许宿来此。他深觉自己与这三人格格不入,待在这里更觉窒息,不想再留此地受气,把许宿拉出木屋后,传音道:宿儿,你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四周很静,只有风吹草木沙沙声,许宿在沉默中嘴唇颤抖起来,他忽然抓住时玉韵的手,爆发出这段时日压抑的所有情感,语无伦次地传音道:师父,我当时遇到奄奄一息的杀荀邵,带回这里之后起先束手无策,是目盲师父与他一见如故,最后决定出手。
而我又觉得他说的甚对,我喜欢颜旭之,我也不知道为何,就是怎么都忘不了他。每当我想放弃的时候,颜旭之的模样就总是出现在眼前,似乎总有什么在和我说,我肯定是要倾心于他的。
既然如此,我这辈子不再求他的心,只求得到他的人,哪怕一次也可以,我觉得我要疯了
师父,你说过你会帮我,但我现在不求你帮我什么。被许宿自毁的紧闭双眸下流下两行泪水,宿儿只求你不要把这些事说出去,一切事情的后果宿儿一人承担。
时玉韵明知自己该阻止许宿,但看到弟子脸上的坚毅,忽然觉得从未看清过表面温柔的许宿内心的那份求而不得。
一时有些晃神。
半晌后,一声长叹,时玉韵抹去许宿脸上的泪水,拉了许宿走出很远,最后传音道:为师什么都不会说,但有些事情你得谨记
原本站得密密麻麻的洞内,如今只剩下颜旭之、荀箫、张鸿虎和识尘四人。
那对艳俗话本的主角旁若无人地兀自轻吻着,好在颜旭之从头到尾都用宽袍挡着,但张鸿虎还是看不过去,不停地咳嗽,咳得面红耳赤提醒二人注意场合,半晌后,终于听到颜旭之轻不可闻又混着口水似的说了句:我师父和识尘大师还在,先停下,以后日子还长。
师父我已经知道你对荀箫情意是真,没必要再如此着重说明,师父我真的不想听这种话。
怪只怪张鸿虎耳力太好,听得一清二楚,这时他分外羡慕起身边四大皆空的僧人。
荀箫终于肯舍得放开颜旭之,看似若无其事地用手指抹掉颜旭之嘴角边的津液,直接问道:你为何要去签生死契?就算你百毒不侵,难道对生死契也能防?我不想连累你。
我颜旭之刚要解释,忽听到张鸿虎一声吼:你们两个真是够了,旭之,你给我过来!
张鸿虎一把扯住颜旭之左手胳膊。
一瞬间,荀箫像是被抢了刚到嘴肉的狮子,露出獠牙的同时勾住颜旭之的腰,前一刻对颜旭之眼里的满满情愫顷刻间变成寒霜。
张鸿虎对荀箫怒目而视:荀箫,我徒弟从前那么高风亮节、光风霁月一男的,现在面对你,我看你眼神都快把他扒光了,我严重怀疑当初是荀箫你委屈我徒弟!旭之,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师父,你这说的什么虎狼之词?
颜旭之头疼的想扶额,却发现一条胳膊被拽着,一条胳膊被扯着,他转向张鸿虎解释道:师父,这事说来话长,我待会儿与您慢慢说,不过虽然我们之前都是被迫的,但现在对彼此是真心的。又转向荀箫,肚子怎么样,还疼吗?
这点痛不算什么。说不疼是假的,但荀箫一向能忍痛,这辈子唯一不能忍得应该只有生子前的阵痛了。
而他方才也是下意识地怕颜旭之真的走到张鸿虎身边,毕竟那一声我喜欢你,荀箫等太久了,难免有些患得患失。
仔细想想,大概还是有些受怀孕时的影响,是他小题大做。
荀箫先行松开颜旭之,看向张鸿虎,变脸似的恢复常态,拱手道:张掌门,你好。随后又朝识尘道谢,如果不是识尘带着鹤蕊绳前来,他估计现在还无法这么自如的下地走动。
荀施主,此事不过是举手之劳。识尘回以一礼,既然目前已无事,那贫僧就先告辞了。
识尘大师,多谢您此次仗义相助。颜旭之对识尘有了些敬意。当时除了张鸿虎之外,识尘是唯一一个自正道人士中走出来愿意帮助他们的。
阿弥陀佛,识尘微微一笑,如果之后弥辉寺有难,还望颜施主能出手相助。
颜旭之没想到药元思居然来得及和识尘说这话,而识尘的话中肯定不多,调侃更多些,他笑了笑道:若真是如此,在下定然不会旁观。
识尘之后又向张鸿虎辞别,然后御宝珠离去。
剩下三人后,张鸿虎与荀箫面面相觑,颜旭之刚要开口缓和气氛,洞门第三次打开,哇啦哇啦的哭声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