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闻箫下唇破开的伤口,以及左手指节上多出的疤昨天进房间前还没有,不像是什么器物伤的,反倒是像自己用牙齿咬的。
不知道是多狠、用了多大的力气,才伤得这么重,几乎能见骨。
外婆视线追着闻箫的动作,嘴唇动了动,见他执着瓷勺缓慢喝粥,想到这孩子一直内敛能忍,却生生咬出这般的伤口,到底没忍心马上就问发生了什么事,只道:箫箫,有什么事,如果愿意,可以跟外婆聊一聊。
闻箫没有抬头,只低低嗯了一声。
吃完早饭,窗外已经有了喧闹,车声人声渐起。闻箫撑着门框换上白色运动鞋,手搭在金属门把上,往下摁了一次,没能打开。停了几秒,他再次用力,门才开了。
外婆见他要往外走,连忙把人叫住:箫箫,你忘了书包没拿。
转身把黑色书包拎出来,拉好拉链递到闻箫手里,外婆关切:怎么像失了魂似的?
单肩把书包挂好,闻箫否认,没什么,只是昨晚没睡好。他没血色的嘴唇绷紧,又垂眼说了声,我去学校了。
校门口,程小宁已经就位。他穿一件条纹衬衣,皮带扎紧,手背在后面,依然中气十足。
以为穿了件长得跟校服很像的衣服就能蒙混过光?你是在欺骗自己的良心还是欺骗我的眼睛?没有明南附中标志的衣服,没有灵魂!
说过多少次了,爱学习可以,但走路不要看书!你以为你是二郎神有三只眼可以用?
闻箫!
闻箫迟缓转身,看见朝自己挥手的赵一阳以及旁边的上官煜。
三个人一起往教室走。
赵一阳沿路跟认识的人打招呼,一边吐槽:昨晚上刷题到两点还是三点?我怀疑天天睡眠不足会导致我长不高!要是以后我无法突破185,我就送一面锦旗给学校!
上官煜:写上无良学校,毁我身高?
赵一阳拍在上官煜肩上,大笑:哈哈哈陛下果然才思敏捷、文采过人!这个可以记下来,不过我还是不希望有朝一日我能用上!
他又转向闻箫:你嘴唇下面怎么破的,这地方受伤是不是特别疼?而且昨晚上你是不是也熬夜了?脸色差成这样,像大病了一场。老许有些话还是对的,比如学习重要,身体也重要!
说完他发现,闻箫机械地迈着步子,注意力不知道游离到了什么地方,仿佛屏蔽了周围,自己刚刚说的话完全没被当事人听见。
赵一阳落后半步,问上官煜:闻箫这是怎么了?难道我刚刚声音太小?
你嗓门很大。上官煜扶扶眼镜,大佬可能是在思考某一道难度系数五颗星的题目。
赵一阳点头:有道理!
教室最后一排,拉开椅子,视线落在一旁空着的桌椅上,闻箫搭在椅背上的手蓦地收紧。
他突然想起他第一次在教室见到池野,那时刚睡醒,开了罐雪碧醒神,问,你怎么在这里?
可现在,他下意识地想
你怎么不在这里?
要是在多好。
不确定是不是高考才结束的原因,班里的学习氛围空前高涨,早自习许光启悄悄站到后门查岗,发现全班竟然没有一个人在看漫画玩手机聊天,一时间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班级牌,确定自己没走错地方。
做完课间操回来,赵一阳正展开化学卷子找闻箫问问题,许睿从门外冲进来,跟衣服着了火似的:出事了!出大事了!
赵一阳掏掏耳朵:学委,地球要炸了还是明年的高考提前了?话筒给您,您说个清楚。
几人没注意到的地方,闻箫笔尖压在纸面上,半晌一动未动。
许睿急地气喘不上来,他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注意,才压低声音,是池哥!池哥来学校了!
赵一阳看他表情不对,心也跟着提起来,连忙问:然后呢?上官煜也放下笔转身看过来。
许睿按着胸口:做完课间操上来我准备去找老许问题,在办公室门口看见池哥站老许办公桌旁边,好像是要说休学的事!
赵一阳猛站起身:我靠,还真他妈是大事!走走走!
许睿没明白:走去哪儿?
去办公室偷听啊!你不去?
当然要去!许睿追上,等等,现在没在办公室,他们去谈话室了!
附中每个办公室旁边都配有谈话室,用途是让老师和学生放松谈心,顺带保障学生的隐私,但一直没怎么用得上。后来不知道哪个老师在里面放了一个枕头,从此就成了中午不回家的老师午休的宝地。
到了谈话室门口,许光启拿钥匙开门,池野站在后面,下意识地朝理一班的位置望过去。
还有几分钟上课,闻箫现在应该在刷题。如果实在太困,他会趴下睡五分钟的觉,大半张脸藏在臂弯,只露出白皙柔软的耳朵以及明显的发旋。
要是有人吵了他睡觉,他会露出寒星似的眼睛,里面盛满不耐。但他又很少发火,理智总是强于情绪。若是再从旁边轻轻拍拍他的背,或者伸手帮他捂住耳朵,他又会像得到安抚的小兽,重新闭眼睡过去。
身上的刺那么软,软的让触碰的掌心微痒难舍。
从昨夜开始,池野心里就透了风,空旷仿佛荒原,没有边际、没有支点。
关上谈话室的门,许光启仔细打量池野,又瘦了。
池野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难得将拉链拉到了标准高度。他回答:可能是我在长高。
许光启见他神色沉郁,眉宇间都是肉眼可发觉的疲倦,以及一些别的他看不明白的情绪,跟高一才进校时的意气风发比起来,变了许多。缓了缓心情,他才问:刚刚在办公室,你说想谈休学的问题,对吗?
对。池野站好,收敛了所有的漫不经心,肃着表情开口,老师,我决定休学一年。
这一刻,他充满抗争、不甘与苦涩的少年期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轰然落幕,无声无息。
许光启没有立刻回答。他思索几秒:我记得前些日子你还坚定地告诉我,你不休学。为什么这么快又改变了主意?
池野站在原地,谈话室开的一扇小窗照进阳光,外面还有树枝轻摇和鸟叫声。他眼前浮起昨晚站在窗边、远远望见的那道人影,舌尖满是苦味,他哑声回答:因为有人给我指了路。
他告诉我,要向前,要朝着前方的光,不要被绊倒,不要停下。
上课铃响起。
池野又克制不住地想,闻箫现在应该开始听课了。
闻箫听课很挑,只听自己不懂的、容易错的,这导致他一整节课可能只有几分钟在听,其余时间都在按照自己的计划做题。
他做题时喜欢转笔,手指修长且漂亮,转起笔来很灵活。接连几道题都很简单,他会兴致缺缺,像没感情的刷题机器,一旦遇见难题,笔旋转的速度就会明显加快。
蓦地,耳边又回响起昨晚那通电话的最后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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