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中间的车主气得不轻,没等陈又涵敲窗就气呼呼地下了车,背头拖鞋大裤衩,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叔。轻蔑地看了眼衬衫西裤的陈又涵后迅速瞥向前车:傻逼!
撸起袖子就要找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挡在路口,看上去是因为临时便道而造成的。三十迈的车速下追尾,又是帕拉梅拉这样的车,损伤还算可控。
陈又涵看对方冲上去算账,笑了一声,先低头点了一根烟才慢悠悠跟了上去。
车窗被重重拍了两下,副驾驶降下半面车窗,声音不高不低。这种端着的姿态和愣是不下车的态度让人不爽,大叔彻底放下或许是同一4S店提车的车友情谊,不耐烦地挥手道:下车下车下车,给老子下车!
车里声音提高了一点,咬字用力的三个字:等交警。
大叔被气笑:怎么的,怕我打你是不是?
陈又涵看了会儿,夹着烟绕到驾驶座。两指叩响,墨色车窗降下一线,他吁了口烟,半搭着车顶漫不经心道:交警来了。
红蓝灯高频闪烁,警队摩托由远及近。
咔哒一声,驾驶座出门终于打开,下来一个瘦而挺拔的年轻人。他修长白皙的手握住车门一角似有用力。过了两秒,或许是一秒,他转过身。
陈又涵吊儿郎当的模样瞬间挺直,夹着烟的手垂在身侧,五指蜷缩,动了动唇,却没有找到声音。反倒是对面的人先对他很淡地笑了一下,好久不见。不远不近的距离,不咸不淡的语气,就连这四个字也是中规中矩用在谁身上都不会出错的。
陈又涵终于牵动唇角:这么巧。
他长高了,穿一件纯黑色的T恤,肩宽而平,圆领口中露出半截纤细的锁骨。仍然是黑发,烫了弧度柔软的卷,更衬得五官有种纯粹的漂亮。
相比于叶开的云淡风轻,陈又涵的一切尺度都算得上狼狈。眼睛紧紧盯在他脸上忘记挪开,虽然这三个字也足够符合成年人久别重逢的寒暄,但低哑嗓音尾音的颤栗却也实在丢脸。好在周围不缺引擎声,十万二十万三十万的两百万的,日产国产德产的,交汇成轰然的无序的荒芜,掩盖了他无从控制的仓皇。
叶开又笑了一下:有这么惊讶吗,需要一直盯着我看。
视线被惊醒,终于仓促地从他脸上移走。
怎么在国内?
回来过暑假。
七月初,是暑假的开始。
久别校园的人不会再记得寒暑,曾经刻在生命里会背的天翼中学作息时刻表也终于难免被淡忘,陈又涵无话可说,意义苍白地推进话题:刚回来?
叶开点点头,很轻易地转开视线看向车的另一侧,随即露出一个笑。
陈又涵一怔,下意识地随之看向对面。
Leslie,你们认识?
是个男的,不年轻,但让人猜不透年龄,气质非常儒雅出众,以至于淡化了五官的寡淡。他是对叶开说话的,陈又涵想,那么Leslie应该是叶开的英文名。他第一次知道。
叶开看了陈又涵一眼,随口答道:一个哥哥。
与其说哥哥二字有什么实意,倒不如说是在不知道如何介绍又不能失了礼数的情况下,不得不临时扯来一个场面性称呼。对面那人显然很熟悉叶开的社交风度,当即绕过车头走向这边,绅士又客套地对陈又涵伸出手:你好,Nicetomeetyou,初次见面,你可以叫我Lucas。
Vic。手轻轻一握,又很快地松开。陈又涵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以近乎严苛的标准。
但对方云淡风轻,一只手搭上叶开肩膀,打趣道:Leslie说宁市是他的家乡,这里的每一条街道他都很熟,结果第一天就因为认错路撞车,goodjob。
话一讲多便暴露了口音,叶开解释道:Lucas是加拿大籍华人,中文说得不是很好。
Lucas笑着推了下他的脑袋,费劲而认真地说:Bullshit,自从跟你认识,我进步很大了吧。
随后两人就旁若无人地用英文交流了起来,完全是nativespeaker的语速。聊了几句,交警过来问话开罚单,保险公司也陆续到了现场。陈又涵一支烟抽完,听他们从最初中文如何蹩脚聊到现如今怎么流利,嘴角始终挂着淡漠的笑意。三十八度的高温,他热得站不住,想,该是时候回车里了。
两年没见,他以为叶开会问他一句最近怎么样,毕竟当年虽然退了所有礼物,但最后一封信不可谓不温和。但他忽然意识到,叶开的温和是他的修养,而非对他陈又涵的仁慈。如果把修养错认为仁慈,这就像是把好心相助当作暗恋,都是不知好歹的尴尬。
偏偏Lucas率先离了场。儒雅的人如果流了汗想必是不雅,他在汗冒出鬓角前很聪明地回了车里吹冷气。就连穿拖鞋的大叔都回去了,晒得人晕眩的烈阳下,只剩下他们两个站着。
保险公司前前后后地现场查勘做记录。
陈又涵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靠上滚烫的车身,低头又点了一支烟。
你朋友?他想了很久,只有勇气问到这个地步。
前年滑雪时候认识的。叶开冲他勾勾手:给我一根。
陈又涵把烟扔给他,看他熟练地叼进嘴里,随后按下火机。
他终究再也不会抽一口烟之后胡乱地吻他。
叶开深深地呼吸:你还好?
措辞淡漠成这样,就无所谓好不好了。陈又涵顺着话说:还好。
叶开掸掉烟灰:还挺巧的,我有时候会忍不住猜想我们下一次见面的场合,接着哼笑了一声,没想到这么戏剧。刚才交警问我是不是在玩消消乐。
喉结滚了滚:我
他想说,我也想过。
但叶开随即反应过来:抱歉,可能说的有点让人误会,他夹着烟,单手插在裤兜里,无所谓地说:别多想,没有放不下的意思。
陈又涵仓促地吞下未尽的话语,垂在身侧的手指已经麻木得蜷缩起来。
烟燃到了尽头,烟灰落在灰色水泥地面上,他想了想,寒暄道:大学生活怎么样?
这样的姿态是不是太难看?他或许应该直接走,尽快走,否则这蹩脚的还想聊得更久的贪心迟早会暴露。
果然。
叶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不会想在大太阳下跟我聊学业吧?
未等陈又涵答话,他抬手挥了挥:走了,谢谢你的烟。
陈又涵便也转身。
转身的瞬间又被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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