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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远渡曾经是清水般不掺一丝杂质的正直君子,历经世事消磨,滴入水中的不是墨汁,而是酱油、酸醋、黄连、辣椒酱……以及一连串不知道是啥的东西,酸甜苦辣咸混在一处,从外侧看去,便好似一团浑浊不清的黑。

唯有饮入喉间,方才知晓:那味道尽管苦涩、古怪、难以下咽,但从未转变为伤人的毒物。

——顺便一提,江雪声生来就是黑的,口味类似于泥石流,正常人喝一口就吐,不在讨论之列。

风远渡改变的原因,其实非常简单。

人在阳间走,饱览阴间事,自然而然就会有阴阳之气入体,变成不肯好好说话的老阴阳人。

他知晓童瑶之死,姚魏之祸,见证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目睹凌家兄弟被教养得飞扬跋扈,眼见他们煮鹤焚琴,将美玉碾成砂砾,将寒梅踏入污泥。

而他无能为力。

少年不识愁滋味,风声雨声不入耳,唯有读书声琅琅念诵“仁义礼智信”;如今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如利箭攒心,一声声一句句,都在向他诉说“人间不值得”。

龙凤绝迹,青鸾归隐,鸿鹄寥落,鸑鷟……他爷爷的,鬼知道鸑鷟死哪儿去了?

偌大一片天地,竟然只剩下一个凌霄城,翻云覆雨,如日中天,因为足够不要脸,更不给祖先留一点脸,故而所向披靡。

——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良禽择木而栖,风远渡不是没想过另谋生路,却终究未能成行。

除了号称“天下第一人”的凌山海之外,没有人能将他的魂魄强留在世间。

作为他容身之所的灌灌早已死去,他可说是寄居在一具行尸之中,每时每刻都感觉到自己的身躯正在朽败。

世人提及“华月长老谢芳年”,只知他精通奇门术法,足不出户能知天下事——废话,除了应龙君,还有谁能比他更熟悉这天下?

那是他们以余生换来的天下啊。

然而,却无一人知晓,“谢芳年”也曾提携手中三尺冰,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即使如此,他也必须留在世上。

凌山海所言不虚,若是他不在,还有谁会全心全意为凤族筹谋?

就算要放手,也该是在确认凤族后裔的生死之后。

——所以他想,也许现在,就是放手的时候了。

无论背后有何种苦衷和理由,与凌霄城“同流合污”的那段时日,他都不能将其视为无物。

他该有个交代。

对自己,也对死在凌霄城野心之下的人。

他不敢说他守住了自己的道,更不奢望还能“留取丹心照汗青”。

他甚至不需要一块碑石,无论有字还是无字。因为后人评或不评,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

他真正在乎的,就只有——

【凤族俯仰无愧,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我不会永远是筑基,凌山海也未必一直是大乘。这不是当然的吗?】

风声逐渐远去,耳畔仿佛有少女清亮的语声回响。

……这样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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