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晟没有过多的意外,十分自然的问:“那恂王想问什么?”
周偈想了想,先挑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苏总师和舅父有何渊源?竟得舅父如此信任。”
“杨家于我有恩。”苏晟只说了一句,就露出一个不打算深聊的表情。
周偈知趣的没有追问,换了另一个单刀直入的问题:“苏总师可知鱼陶馆的七弦君?”
“知道。”
“他是何人?”
“流落世间的可怜人。”
“啧!”周偈狠狠的厌弃一声,脸上写满了不悦,“苏总师能不能好好聊天,你这样说本王听不懂。”
虽听说过周偈的混不吝,但第一次见识到还是让苏晟有些意外,忙收敛神色道:“七弦君是位江湖奇人,自有势力,苏晟不敢说七弦君清清白白,但敢保证七弦君谨守江湖规矩,从未破例。”
“什么样的江湖规矩?”
“不问国政,不涉党争。”
“不涉党争?”周偈冷哼一声,“可是他出的主意害死了长兄。”
“他又不知道客人要害的人是谁。”苏晟的话透着无情,“若是恂王找七弦君要方法害其他人,那七弦君该不该给?”
“本王要对付别人也不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周偈怒道。
“手段本就不是光彩的。”苏晟依旧无情,“哪里还分什么三六九等。”
周偈的愤怒就在一触即发的边缘,却瞬间又退了个干净,竟还向着苏晟微躬一礼道:“苏总师言之有理,本王受教了。”
“不敢。”苏晟还礼,继续说,“七弦君只是在这皇权天下里寻一丝狭缝生存,最多不过搅得乌烟瘴气,只要界灵殿还在,血契还在,就无须过多在意他。”
“那苏总师的意思是,他就是个搅屎棍?”
苏晟还未反应,暮色先忍不住乐出了声,却对上苏晟不悦的目光,忙吐吐舌头,转过了头。
“恂王。”苏晟把话题又拉回来,“七弦君虽守江湖规矩,但其人可算不上正派光明,苏晟劝恂王最好还是不要搭理他。”
“本王明白。”周偈实话实说,“何况,他太黑了,本王可付不起他的酬劳。”
“那最好。”苏晟勉强接了一句话,又问,“恂王还有什么要问苏晟?”
“有。”周偈问了此行最重要的问题,“苏总师可有什么办法能让半妖摆脱言灵?”
苏晟的表情终于露出震惊,瞟了一眼傻了吧唧站在一旁的暮色,不解的问周偈:“恂王这是何意?”
“本王想从一个半妖嘴里问点东西,却总是被言灵限制。”周偈停顿一下,又补了一句,“又担心这个半妖因为言灵的关系泄露曾和本王有过接触的事。这些问题,苏总师可有办法应对?”
“摆脱言灵限制的办法没有。”苏晟回答得很干脆,“但后一件事可以解决。”
“如何解决?”
“请恂王恕罪。”苏晟向着周偈微躬请罪,“还请恂王赐发几丝。”
“要本王的头发?”周偈有些诧异,但没有多言,回头示意暮色,暮色走上前将周偈的头发散开,小心翼翼的割下一缕拿给苏晟。
苏晟接过周偈的头发,又从自己佩剑的剑穗上取下一根丝绦,将头发扎成一拢。苏晟轻点着头发低声呢喃,看不见的灵力自苏晟周身溢出,连周偈都感受到了。苏晟用灵力裹着头发呈到周偈面前,说:“还请恂王滴血于此。”
周偈依言抽出佩剑在自己的手指上用力一刺,一滴血滴落在头发上,瞬间激发灵力,惹得周围整个环境都跟着震荡几分。不知苏晟是不是受到影响,眉头不由自主的紧皱一下转瞬又松开,收回自己的灵力,将头发呈给周偈。
“只需让半妖佩戴此物,即可隔绝与恂王所有的关联,即使是主人用言灵询问也可避而不答。”
“如此甚好。”周偈将头发拿过来转交给暮色,吩咐道,“你暗中交给他,莫要让其他人发觉。”
“是。”暮色答应着将头发小心翼翼的收好。
“好了,时候不早了。”周偈站起身,向着苏晟说,“本王也该回去了。”
“恭送恂王。”苏晟毕恭毕敬的行礼。
“今日多谢苏总师了。”周偈笑着说,“他日若还有疑,本王还会来请教苏总师的。”
“苏晟定会知无不言。”
送走了周偈,天色已要将黑,界灵殿内终于结束了一天的繁忙,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苏晟将界灵殿里里外外查看一番,确认一切无误后,在偏殿内静坐。许是因为临近寒衣节,万魂躁动,惹得狐妖有些不安分,连带着所有半妖都跟着内息动荡,白日里为周偈行灵术的时候苏晟就觉察出来了,现在忙趁着无人的间隙安稳内息。等到苏晟一个周天运转过来,天已入夜。
狐妖的躁动也影响了锐儿,锐儿只觉得今夜心绪难宁,原本想给惜缘回一封信的,却枯坐一晚一个字都没写。
“我该如何回信呢?”锐儿问蹲在窗边晒月亮的雀鹰,“她说她梦到我把她丢在暴风雪里了,这是在责怪我吗?”雀鹰没有搭理锐儿,仍旧痴迷的梳理着自己的羽毛,锐儿却毫不在意,自说自话,“她说我要是不去接她,她就再也不理我了,还问我怕不怕,我当然怕啊。”锐儿苦笑一声,“恂王虽承诺会接她回家,可这件事哪有这么容易,也哪是一两日就能办成的,我又该如何帮恂王呢?”锐儿看着自己手上并不存在的枷锁,“原来还寄希望于七弦君能知道如何摆脱言灵,现在苏晟告诉我压根没有可能。他在世上活了那么久,还在界灵殿待了那么久都找不到办法,我又该怎么办呢?”锐儿用手指戳了戳还在梳毛的雀鹰,“喂,我跟你说话呢!”
雀鹰十分不悦的低啸一声,转身狠啄了锐儿一口,从窗口飞了出去。锐儿感受着雀鹰穿过阵法留下的涟漪,叹了声气,打起精神拿起笔,斟字酌句的开始给惜缘写回信。那深藏的思念,浓厚得连笔墨都无法承载,从锐儿的心底溢出,融入夜色中,引起了起伏不定的波动。锐儿纳闷的停住笔,凝神感受阵法上的诡异,刚刚把信纸翻过来盖住,一个人影就从窗口跃进来。
“你怎么来了?”锐儿看着手忙脚乱的暮色问。
“来给你送东西。哎呀!”暮色一边用手挥打围着他脑袋啄的雀鹰一边向锐儿求救,“快让它走开。”
锐儿打了声唿哨唤回雀鹰,见雀鹰仍怒视着暮色,不解的问:“你怎么惹它了?”
“可能是妨碍它吃夜宵吧。”暮色向着锐儿摊开手,手里正抓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雀鸟,“我刚翻过墙就看见它正抓着这只雀鸟落在树上。”
“这……”锐儿一眼就认出来了,忙走上前捧起雀鸟,急急的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雀鸟的精神太差了,整个身体都在不住的抽搐,根本没法回应锐儿。锐儿肩上的雀鹰见状,停到锐儿的手臂上,用自己的喙轻轻蹭着雀鸟,眼睛里流出了哀伤的神色。
“它们……”暮色奇道,“认识?”
“嗯,这是翁主的雀鸟。”锐儿慢慢弥散自己的灵力,缓缓将雀鸟围拢,雀鸟好一阵抽搐后终于张开了眼睛,小小的墨瞳望着锐儿,如此深情又如此温柔,可流露出来的却是毫无生气的绝望。
鹰啸绝唱,在寂静的秋夜里响起,将一个鲜活的生命带入无边深渊。锐儿的世界里,再不会有太阳升起了。
第49章49.王诺千金
周偈早上起来就没见到暮色,问了吴长安也说不知道,周偈心里陈年的醋缸毫无征兆的就打翻了。
“小傻子这是要疯吗?让他送个东西竟然把自己都送过去了,一夜都没回来。真是反了反了,等他回来,看我不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周偈一个人站在书房,心里无声的咒骂着,忽见暮色推门进来,醋火顿时变成怒火,吼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夜不归宿!”
“殿下……”暮色却是一脸哭相,失魂落魄的朝着周偈走过来。
“怎么了?”周偈大惊,伸手将暮色拉到自己眼前,上下打量着他问,“出什么事了?”见暮色只是哭着摇头,周偈慌了,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怒道,“是不是锐儿那个小崽子欺负你了?岂有此理,你等着,我这就去慎王府找他算账!”周偈说着就要往外走。
“殿下!”暮色却死死拉着周偈的手,哽咽着说,“翁主……殇了。”
“什么?”周偈伸手摸摸暮色的额头,“你是不是发烧产生幻觉了,胡说八道什么呢?”
“真的。”暮色抽泣着说,“锐儿送给翁主的雀鸟飞回来了,带回了消息,翁主她……真的殇了!”
晴空一道惊雷瞬间将周偈炸回到十二岁的那年冬天,周偈的神智不可抑制的从躯壳里脱离,正要带着满腔的愤恨飘去紫微宫,却被如今的周偈硬生生的拉住。周偈狠咬着自己的舌尖,稳住三魂七魄,捉起暮色的手急急的问道:“锐儿呢?他是不是又去做傻事了?你跑回来做什么?怎么不跟着他!真是蠢死了。”
“锐儿他,他没事。”暮色仍旧断断续续的哭泣着,“他就是坐了一夜,一句话也没有的坐了一夜。”
“然后呢?”
“就是坐了一夜,我不敢走,陪着他也坐了一夜,见天亮了,慎王府的人都起来了,我才离开的。”暮色看着周偈,无措的问,“殿下,为什么啊?好好的人为什么说没就没了啊?”
周偈没有回答,将暮色揽进怀里,抚着他的头给他无声的安慰,也皆由此抚平自己内心突然出现的伤口和混乱的思绪。好一会儿后,见暮色慢慢平静下来,周偈低声开口:“我现在进宫去见父皇,你去慎王府想办法把锐儿悄悄的带来。”周偈捧着暮色的脸,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问,“能做到吗?”
暮色使劲的点点头,擦掉脸上的泪,转身出去。周偈仍旧站在屋里,将一会儿见了皇帝要说的话又想了一遍才往外走,谁知却看到刚刚离开的暮色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锐儿。
周偈看到锐儿心里一阵难过,刚要开口就见锐儿突然跪下,伏身行了一个大礼。
“你这是做什么?”周偈伸手要去扶锐儿,“起来说话。”
锐儿却坚持跪在地上,抬头看着周偈,如水的碧眸中有望不到底的深渊:“恂王,翁主她,再也回不了家了。”
“谁说的?!”周偈的怒意不知从何而来,“本王说过要接她回家,就一定会的!”
“可是恂王,翁主她……”
“闭嘴!”周偈喝止了锐儿,“本王不能容忍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不管怎样,本王都要接她回家。”周偈说完丢下锐儿,坐回到书案后开始奋笔疾书,一边写一边问,“本王给你的雀鹰还在吗?”
“在。”
“暮色昨晚给你的发束你可带着了?”
“带着了。”锐儿从怀里掏出发束,问,“恂王给我这个是要做什么?”
“这个东西能隐藏本王与你的联系,即使慎王用言灵问起,你也可以应对。”周偈没有理会锐儿的惊讶,将写好的信递给锐儿,吩咐道,“杨氏一族的封地就在风州葆汀郡,那是我们离阿拿国最近的自己人,我们要接惜缘回家离不开他们的相助,本王命你将此信秘密传给杨氏一族现任族长杨铄,你可能办妥?”
“能!”锐儿郑重的说,“请恂王放心,锐儿可用性命担保。”
“别张嘴闭嘴就是生啊死的。”周偈嫌弃道,“你的命好好留着,本王还有用处呢!”
“是,锐儿知道了。”
“好了,本王现在要进宫面圣。你且回去,等本王的消息再行事。记住,惜缘的死讯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周偈指着锐儿,不容置疑的说,“你也不要多做无意义的事,懂吗?”
“锐儿明白。”锐儿向着周偈郑重施礼后转身离开。
紫微宫里,武兴帝一边看着奏章一边问跪坐在下的周偈:“你不是惊魂告了朝议的假,怎么今日却进宫了?”
“来请父皇恩准偈儿再去界灵殿读经安魂。”
“还要读经安魂?”
“是,偈儿还是觉得心绪难宁。”
武兴帝听闻抬起眼皮瞟了周偈一眼,见他的面色果然不大好,不禁放下手里的奏章,关切的问:“人说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你到底有何心事不妨跟吾说说。”
“父皇。”周偈装出一副困惑的样子,问,“偈儿这几日一直在想,长兄的托梦是不是有什么暗示?”
“哪有什么暗示?”武兴帝冷哼一声,不耐烦的说,“你就是思虑太重放不下,自己吓唬自己而已。”
“不是。”周偈断然否定,若有所思的说,“若偈儿只是思虑太重,应该只是梦到长兄而已,为何却把奉川梦得那么恐怖呢?父皇你说是不是长兄冥冥中要告诉我什么?”
“你可真能胡思乱想。”武兴帝有些无语,“那你说说看,他要告诉你什么?”
“北蛮凶残,务必警醒。”周偈大言不惭的说了八个字,果然就惹恼了武兴帝。
“胡说八道!”武兴帝怒道,“北蛮早已经烟消云散了,现如今只有阿拿国,刚刚又和我周幽和亲。你此时的无端猜忌,实在有伤边国的向朝之心。”
“偈儿不是无端猜忌。”周偈争论道。
“就凭你做了个噩梦就说阿拿国有反心吗?”
“不仅如此。”周偈呈上自己的佩剑,说,“长兄当年曾在奉川与北蛮苦战三年,灵剑‘克己’斩敌无数,偈儿日夜佩戴这柄灵剑,难免通灵,会不会是剑灵在提醒我们要小心北蛮的狼子野心?”
武兴帝不信梦学一说,但周幽朝以灵术立国,对天启灵通十分笃信,听周偈如此说,武兴帝心里也有些动摇,但面上还是找茬怼了回去:“这更是胡说八道了,你又不会灵术,即使真有剑灵,你又如何感应得知?周幽朝严禁皇室之人修习灵术,你却敢说自己能通灵,你什么时候学会的灵术?跟谁学的?”武兴帝猛拍了一下几案,瞪着周偈说,“你是不是想造反?!”
周偈却丝毫不惧,立起眼睛瞪了回去,怒道:“父皇不要无中生有,胡乱栽赃偈儿!”
“你!”找茬不成反被噎,武兴帝彻底拿周偈这个奇葩的混不吝没办法,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只能赌气的说,“吾看你还是经读的不够,再准你七日假,每日都去界灵殿读经!”
“偈儿不想去了!”周偈却拒绝了。
“你竟然敢抗旨?”
“不敢!”周偈硬着脖子说,“但是偈儿不想去界灵殿受辱。”
“你去界灵殿读个经15
暮色无尽_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