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辞却丝毫不惧,只淡然微笑应之。
他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安静等待片刻,知是唃厮啰是铁了心要‘装傻糊弄’过去了,轻轻一哂,不疾不徐地以吐蕃语道:“素闻赞普为一代英杰,励精勉治,取我朝官制为己用,却不知当今天子身畔,尚有台、谏官为耳目。御史弹劾纠错,不挫于权豪,不畏于强御。君,至尊也;相与将,至贵也,且得谏责纠劾之。”
陆辞声音并不大,却是清晰朗正,足够让殿内大多数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只粗懂一点吐蕃语的晏殊等宋臣,是一脸茫然,不知陆辞所出惊人之语;蕃臣们则是脸色骤变,不禁屏息看向面无表情的赞普,心中为这宋臣的大胆而骇然。
虽未完全挑明,但这话外音,也全然算不上‘委婉’了——陆辞分明是在指桑骂槐,道吐蕃仿宋官制,却不设纠错弹劾的御史官,才导致当赞普不慎‘犯错’,‘忘了’拜礼时,也无人挺身而出,对此进行指正!
这宋人臣子,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就在群臣心中忐忑,认为赞普要大发雷霆时,刚还面若寒霜的唃厮啰却忽展颜一笑,不发一言,却泰然行了拜礼。
见赞普竟选择妥协,蕃臣们纵使惊诧,还是心照不宣地跟着行了拜礼。
陆辞这才颔首垂眸,稳声诵读起这份不算冗长的诏书来:“国家建德以锡其土封,进律以重其阃制,眷吾良师,实殿外藩,能体怀柔之仁,素坚恭顺之节……”
念诵完后,陆辞向一脸恭谨、却绝逼没有听懂这篇措辞繁缛的诏书、最多懂了个大意的赞普走去,将诏书交予对方之手。
至此时,唃厮啰面上神色已恢复如常,将诏书命人小心收好后,便在一群人忐忑的注视中,笑着让宴席继续下去了。
冷凝的气氛随丝竹声慢慢化解,眼看着赞普未曾动怒,倒是与陆辞含笑的谈话来来去去,蕃臣们才慢慢松弛了紧绷的神经,仿佛真忘了刚刚那一切般,专注起了宴上的舒和歌舞。
菜肴亦如流水般被仆从们一道道端上。
显是为迎合千里迢迢赶来的大宋使臣,菜式皆以来自中原为主,很用了一番心思。
只是他们再细心,也无法分辨出各地纷杂的菜系,以至于每人桌前摆着来自各州各地的菜品,很让晏殊等人哭笑不得。
吐蕃人自是不信奉‘食不言、寝不语’的,唃厮啰对菜肴只草草用过些许,就摆在一边不再去看,只专心寻陆辞说话。
陆辞一边应对如流,一边有条不紊地在间隙间品尝着眼前菜品。
唃厮啰未注意到的是,话题的主动权,已被眼前宋臣给悄然夺走了。
陆辞每抛出一个包袱来,让唃厮啰忍不住回味猜想时,他便悠悠然地尝几口,还搭配几口酥油茶;若是唃厮啰反应得快,他便只品尝几口清冽的青稞酒,优雅应答。
在外人眼里,两边气氛颇佳,姿态亦由客气的生硬,自然而然地添了几分和缓和慵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