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郎作者:烙胤
第22节
他甚至可以嘲讽回去。
这些就是现实。
也是事实。
他没资格也没理由把这火气撒到他身上来。
可是,看他这样儿,惟公卿心疼的跟什么似的。
那要落又不忍落下的拳头,就像逝修曾经他的好一样,这家伙骄傲也别扭,他嘴上不承认,但是心里却惦记着。
他恨不得一拳弄死他,他又下不去手。
逝修不准任何人侮辱他,哪怕只是一声难听的形容,一声哑巴,谢祖德丢了条舌头,差点把命搭里。
逝修也曾一次又一次的舔着他复发的伤口,明知道他的力量对自己无用,他还是耐着性子一直等到他的痛苦过去。
逝修允许他说不,接受他的拒绝,他不在他身边,逝修还在保护着他。
逝修待他,是真的。
他冷血无情,他铁石心肠,他否认和逝修过去的一切,可是对这个人,他冷不下来。
拳头抖动的频率越来越大,逝修看着因为窒息而脸透出青色的惟公卿,再想到重华临走前说的那些话,逝修脑子一热,这一拳还是砸了下去。
惟公卿眼看着那拳头在眼前放大,在碰到他之前,突然向一旁歪去……
逝修这一拳,砸在了地上。
贴着惟公卿的脸,在地面留下了个深坑。
清脆的断裂声响起,后脑贴着的地面瞬间多出几道裂痕,细小的石粒蹦到了惟公卿脸上,细密的疼痛感让他下意识的闭上眼睛,这可眼睑才阖上,他就被逝修拽了起来。
他拉着他往府中走去。
确切的说,他是拖拽着他。
惟公卿根本跟不上他的速度,尽管脚在拼命的踩地,可大部分还是拖在地上。
下人们吓了一跳,但看到是逝修,就谁也没敢靠前,而是慌慌张张的去找梅管家想办法了。
逝修把他拽到了澡房,到地方之后惟公卿的鞋子只剩一只了。
看到他那狼狈的模样,逝修的目光一闪,很快又恢复阴沉。
他将惟公卿扔进了池子里。
这是白天,池子里没有一滴水,里面是砖石结构,惟公卿这下摔的不轻,可他还没等翻身爬起,逝修扛着水缸就进来了。
澡房内有个房间是专门用来屯水的,方便主人沐浴时烧水加热,原本的屯水槽出了点问题,逝修又一直不在府里,这池子没人使用,所以惟公卿也没让他们修,就近在里面摆了几口大缸。
逝修提着的,正是其中一个。
这缸两个成年人都无法环抱,可他提的却是轻松稳健,惟公卿就看到他跳到池子边石台上来,下一瞬冰冷的水就兜头浇下。
这不是一瓢一桶,更不是淋浴头那样温和的水流,这一下砸的惟公卿直接趴在了池子底部,脖子差点没砸断。
强大的水流砸的他直发懵,背后的重量消失后他惊惶失措的挥舞着手脚,他根本已经分不清方向,在那浅浅的水池底竟是挣扎了一会儿才坐了起来。
溺水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感觉,也是最为痛苦的一种死法。
惟公卿瞪着双眼睛惊恐的喘着气,他有大脑一片空白,失去了所有感官及分辨能力,他也就没发现,逝修又一次站在了石台上。
水流再一次从头浇下,逝修倒的很准,不管惟公卿在哪个位置,都能让这缸水全孝敬给他。
在水流淹没的一刹,他听到了惟公卿的尖叫,但也只是十分短促的一声,很快就是水花溅落的回音。
惟公卿这冷色的反应更加剧烈,但动作却迟缓很多,他的脸惨无血色,惊异的犹如受惊的兔子。
那模样,很招人疼。
可是逝修却没停下。
一缸又一缸的水浇了下去,等这池子灌满之后,别说痛苦的挣扎,惟公卿头朝下飘在水面,手脚浮在水中,已经不能动了。
逝修站在池子边,漠然的看着水池中那快要变成尸体的人,过了片刻,他突然跳进水里,一把将惟公卿捞了上来。
惟公卿已是面色铁青,没有呼吸了。
逝修将他拖到池边,照着他肚子轻轻砸了一拳,逝修要是使尽全力,恐怕惟公卿身后的墙都会砸出个窟窿,就算是这很轻的一下,也超过一个孔武有力的男子,惟公卿痛苦的咳了声,水流从口鼻冒了出来。
逝修又打了几拳,等他呼吸顺了,他才捏着惟公卿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
这是冬天,尽管这水屯在屋里,也是寒意刺骨,只是没有结冰罢了。溺水再加上这冰冷的温度,让惟公卿一个劲儿的哆嗦着,他的眼皮快睁不开了,但被遮住大半的眼瞳却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为什么?”
逝修想问,是他骗你,还是威胁于你,可是这些问题只是自我欺骗罢了,惟公卿手持皮毛围领的模样他看的真切。
还有重华的自信。
惟公卿咳了几声,才断断续续的说,“……我……想……说话。”
他能说话了。
虽然吐出的字还不是太清楚,但也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只到惟公卿的声音,逝修愣住了,片刻之后,他有种心如刀割的感觉。
惟公卿为什么能发出声音,他已经猜到了答案。
这世间能这有个本事的,只有重华一人。
“……他……能医……我……”
逝修僵直的眼瞳慢慢对上了惟公卿的眼睛,捏着他下巴的手突然收紧,指头深深陷入惟公卿的腮部,他被他捏的连嘴都合不上了……
“不就是想要说话,你告诉我,我替你掘了他的要有,你把那一整根仙藤吃了,别说说话,你还能得到他的仙力,你还能长生不老。”逝修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这句话说完,愤怒爆发,那声音震的整个房间都在颤动,“你可以和我说!你可以等我回来!不就是一根仙藤吗?!不就能让你说话吗?!你竟然就因为这个狗-屁理由跟他……”
逝修骂到这里,突然就骂不进去了,在骂惟公卿的同时,他等同于自虐。
逝修吸了口气,压下怒火,语气重新恢复冷漠,“你们凡人就一定要这么下贱吗?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什么要求都愿意接受,是不是在你们眼里什么都是无所谓的?既然这样,当初我还何必去争那口气,为你讨回你的尊严,原来你是不在乎的,是我高瞧了你。”
那手又用力一提,他将惟公卿的脑袋都拎了起来,他看着还没完全睁开的眼睛,冷冷说道……
“你真是脏的让我恶心。”
他被很多人骂过脏,但从没人能给他伤害,他不以为意,他不介意背负多少骂名与羞辱,只要他能活下来。
可是现在,逝修让他感觉到了卑微。
他瑟瑟的闭上了眼睛。
92干净不了
他以为惟公卿是不一样的。
逝修不谙世事,但凡间的人情世故他全明白。
他瞧不上凡人的虚伪卑贱,他也不屑与他们接触。
若不是躲避重华,逝修绝对不会踏入凡人的生活一步。
在惟公卿误入深山之后,听到他提及重华,逝修第一反应就是他是重华派来的人。
重华对他施了那么恶毒的咒,他每天晚上都被骂术折磨,就在他以为自己回天乏术的时候,他好容易盼来了转机……
所以就算是重华派来的人,他也要留着用。
后来冷静了,他发现自己想错了。
重华不会多此一举,他对他的咒术很有把握,就算想知道他死没死,也只会是等咒术的时限过了之后。
重华更不可能犯如此低等的错误,给他任何可以脱困的机会。
这凡人,只是误闯而已。
逝修改变了计划。
他打算留着这个人。
他早就想过,一旦脱身就要到宽阳城去躲着,他需要宽阳城的繁华,人口越多,流动性越大,气息就越为杂乱,他被发现的几率就更小一些。
做出决定后,咒术就有了苏醒的趋势,逝修毫不客气的拿惟公卿去解了咒。
当他结束之后,看着那遍体鳞伤的凡人,逝修的眼球一直在转。
惟公卿很虚弱,按照凡人的方式,他应该卧床休息,可是他竟是跑到这深山来了……
就算遇不到他,也会让其他猛兽叨了,他连只山猫都恐怕打不过。
什么原因让他如此……
他对着他的脸研究了很长时间,最后视线落在了那双紧闭的眼睛上,这是咒发时逝修唯一记得的。
尽管害怕,那双眼睛也是平静似水。
惟公卿一直在想办法解救自己,救不了,就自我了结。
逝修还从没见过一个人能那么从容洒脱的自杀,没有畏惧也没有任何留恋,仿佛没办法活了,就应该死。
理所应当。
惟公卿那会儿已经气若游丝了,来不及多想,逝修将他带回山洞,在他利用完之前,惟公卿不能死。
所以,他去给他找食物。
可是,在这个过程中,他总是能想起那双眼睛,还有那异常火-热的身体……
逝修觉得,前者他只是好奇,他从没见过哪个凡人会有这个眼神。而后者,一定是那咒术的原因……
不过,他也是第一次交配。虽然不是邪灵兽,虽然只是个一无是处又卑贱万分的凡人,但那滋味,还是很不错的……
他回去的时候,惟公卿醒了,他一抬头就又看到了那双眼睛……
平淡,冷静,也很陌生,被他看着,逝修突然就火了,
然后他发现,这个凡人不太一样。
惟公卿醒来之后,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件事。
没有寻死觅活,也没躲到角落里瑟瑟发抖,或是扑上来和他玩命。
他知道惟公卿怕他,可是他还能很正常的和自己交谈,甚至理智的要求让他放他离开。
在他无心脱口一句负责,也被他淡淡的驳回。
惟公卿看似温润如玉,但他的淡然里透着冷漠,几乎不像一个人。
有时候,他那过于平淡的眼神,让逝修觉得很焦躁。
他过分的坚强,他从来不会去乞求任何人,包括他逝修。
惟公卿会自己做好每一件事,这种坚强独立,也是另外一种冷漠。
只要他自己就够了,他不需要任何人。
逝修突然觉得,这个凡人挺可怜的。
他想对他好,他想让惟公卿变得像个人。
后来,他看到他的回应,就像是蜗牛从壳子里伸出了头。
他被重华打伤,他需要找回他遗失的兵刃以及寒铁炉淬炼灵体才能恢复力量。
他那会儿不时失踪就是在打探寒铁炉的下落。
他找到了。
把惟公卿安顿好了,他迫不及待的去淬炼,只有这样他才能重新与重华抗衡,才能守在他身边不用再离开。
他嘴上不承认,可是他们心里都清楚,逝修没有彻底恢复就回来了,他想着只剩最后几步,他回到逝府一样可以继续,只因为,他想见那个人……
想到过去种种,逝修对他失望透顶。
眼神转为凛冽,他薅着惟公卿的头发,将他拉到了水池中央。
脏了,就洗干净。
惟公卿身上都是仙族的灵气,无论怎么洗都洗不掉,那味道由内至外,充斥着每一个毛孔,每一寸皮肤。
逝修洗红了眼,他像涮衣服一样把他往水里摁着,水没过头顶,他不管惟公卿怎么挣扎,在他窒息之前再拎出来,然后继续。
惟公卿的手胡乱拨弄着,溅起的水花弄了逝修一脸一头,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淌,他像是没感觉一般,就是看着惟公卿,就算水流进眼睛,他也没眨一下。
反复了很多次,惟公卿好容易恢复的力气又快没了,就在逝修再一次将他往下按的时候,他突然抓住了头顶的手腕。
逝修不动了,惟公卿扶着他的手猛的从水里站了起来,他连咳嗽再喘,差一点他就再次昏过去了。
纵是头昏脑涨,视野模糊,惟公卿也没松了这手。
逝修看着腕上那被水泡白的手,惟公卿这温度,像死人一样。
他还在哆嗦。
惟公卿用力的咳了下,他抹掉脸上的水,弯着腰看向逝修。被人浸透的睫毛一绺一绺的向上翘着,露出他那通红的眼睛,‘逝修,你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他喝了很多水,从肺部到嗓子里都是火辣辣的,像吃了很多辣椒,干渴的不行,他本来就吐字不清,现在更是没办法说话。
逝修对唇语不是完全不懂,他只是没有耐性看他慢慢的动嘴唇,以往他都是让他写出来或者干脆比划,可是今天,他没有打断他的话。
惟公卿又吸了口气,这会儿已经不像刚才喘的那么厉害,他的胸口还是剧烈的起伏着,但惟公卿的表情却没多大变化,就像是刚才的一切都没发和一,他只是很虚弱而已,‘我是杀手。’
说完,他又补充……
‘或者叫刺耳,死士,总之是给人卖命的。别人把钱给我老板,老板就将任务下达给我们,他不管有多危险,他也不管要杀的人是谁,他只要成功。’
他们连狗都不如,狗惹毛了主子最多挨顿揍,而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我们是赚钱的工具,老板要考虑的只有让我们更听话,更厉害。我从小就接受训练,不止是杀人技巧,还有如何抛弃人性。我不杀人,别人就得来杀我,一块肉,我抢不到我就会饿死,为了活着,我只能杀更多人,一张床上住的伙伴,出生入死的兄弟,只要挡着我的,都得死。’
第一次看到自己满手是血的时候,他才几岁,那时惟公卿吓的尿了裤子,可是他没哭,咬牙忍住了,他知道,他只要露出一点软弱,那下一个死的就会是他。
‘我们不是去工作,要到年龄才能上工,只要有适合我们的任务,不管多大都一样会被送出去,十一二岁的孩子能干什么?很简单,陪男人睡觉,有的男人就喜欢小男孩,细皮嫩肉,操-着舒坦。’
惟公卿早就移开了视线,他不知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逝修是什么表情。
他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和他讲这些。
‘会不会不甘心?会不会拼死抵抗?不可能的。因为在训练的时候,我们早就被玩烂了,男的又能怎样?男的更方便,紧不说,还不担心会怀孕,随便玩。有时候会被带到单独的房间,有时候干脆拽过来就扒裤子,还有时候,大家一起来。所以我们这种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饿极了连个馒头都能让人操-一次。尊严骨气什么的,有用么?能吃?能用?还是能当免死金牌?我就知道,我拒绝了,我一样会被上,上到死。’
那时候,最期盼的就是被安排到任务,只要他成功了,就不用回到那个比渣滓洞还可怕的地方。
等年纪再大一点,任务做的多了,给老板赚的多了,就会有单独的房子。
身体是自由的,心却不是,一旦有了违背之心,有一堆人等着杀你。
‘我是很脏,你洗不干净的,我陪过的男人,可能比你接触过的凡人都要多。瞧不起我?恶心我?很正常,没有人能接受得了。可我不能为了满足你们的道德要求,为了你们的眼光要那志气,那是会死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连被人唾弃都看不到了。你说,那我何必去死呢?’
惟公卿笑了下,水从下巴甩进池子里,溅起个小小的水花,他欣赏着自己扭曲的脸,笑容愈发变大。
他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个世界,可他不过是从一个囚笼跳到另外一个,他习惯了,所以面对江沐,他只求让自己安生。
如果可以,谁又想活的这么卑微。
‘你说的对,凡人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比他们更甚,只要能活下来,只要能让自己好,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笑容止住,他看向逝修。
‘重华说可以治好我,我唯一的机会,我怎么可能放弃。只是陪他睡觉而已,我早就习惯了,这可比被逼着杀人容易多了,再说这又是为了我自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