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宁好奇心一起,顿时把自己的处境都忘了。她开始回忆他的手。疯乌龟那只手,五指修长,骨节漂亮,很有力量感。他总是喜欢跟人勾肩搭背,或者随手拍拍别人的身体,扯扯别人的衣裳。那只手,当时闲闲拈着红珠子,手指交错,顺狄春衣襟一划——凤宁心头微动,目光唰一下落到了狄春身上。很快,她在狄春的衣兜上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微凸小圆弧。……喔!在凤宁分神的时候,石窟中的两位反派聊完了篡位大业。宇文麟疾步上前,扬手拍了拍夜人愁的肩:“放心,成事之后,绝不会少了你的好处!”此人看上去要比夜人愁稚嫩得多,举手投足间尽是源自家世的自负,带着不成熟的温室痕迹。他用上位者的姿态对待夜人愁。夜人愁双手垂叠在身前,微微垂眸,唇角笑容谦和仁善:“鄙人没什么大志向,图财罢了。”宇文麟定定看了他几眼:“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抓到传闻之中的昆仑凤,并没有自己偷偷尝试制造精魄,而是把人全须全尾带过来了。夜人愁呵呵笑:“知道自己斤两。”宇文麟鼻音轻哼:“不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没那个能耐承住大运,只会反遭其祸!行了,知道你没做手脚了,抹了她神智吧。”凤宁吃惊:“……啊?”“什么?!”狄春的声音比凤宁更大,跳脚道,“主上,你要伤害阿宁?!你没告诉我你会伤害她啊!她救过我的命啊!”宇文麟眼角青筋直蹦,盯向夜人愁:“这货是你的人?”夜人愁扶额:“你也知道封无归的,换个精明人,在他手下怕是走不过三个回合,反倒这种真正的憨货还能派上用场……见笑了。”宇文麟一阵无语:“……也是难为你找到如此,”顿了下,“奇才。”狄春震声:“主上!”整个石窟嗡嗡响。凤宁大声抗议:“你们要精魄,抹我神智干什么?”一阵浓郁的檀香逼近。夜人愁眨眼就到了她的面前。这人垂眸似笑非笑的样子,确实像个高高在上的庙中石像。他抬起手,很温柔地抚向她的脑袋,“失去神智再经历那一切,是我能赐予你的最大仁慈。”宇文麟在一旁满怀恶意地笑着补充道:“其实留着神智也不是不行?只不过你若是挣扎得厉害,会妨碍我们把凶邪血rou一团一团缝进你身体的。”凤宁:“?!!!”什什什什么?!她想起了刚进石窟的时候看见的那具昆仑奴尸体。腹部鼓胀青黑,浑身是血。所以……他们是把凶邪的血rou塞进活人的身体,想让人像蚌壳那样,造出珍珠来?她原本以为他们只是抽血——是的,和他们所作所为相比,抽血都只配称为“只是”了。毛骨悚然之际,夜人愁的手已伸到了她的头顶。凤宁急忙抬起双手架住夜人愁的手腕,“等等等等……你们不是要净血精魄吗!没了神智我怎么造!”夜人愁的手白白净净,却是个千斤坠。她用尽全力也拦不住。眼看那只手就要糊到她的脑袋上,宇文麟忽地眯眼开口:“你知道怎么造净血精魄?”“当然!”凤宁毫不犹豫,大声哔哔,“我可是真正的昆仑凤!”夜人愁叹息:“别指望拖延时间会有人救你。其一,此地绝密。其二,封无归眼下自身难保。”凤宁皱着眼睛大喊:“我就是知道!”“等下。”宇文麟叫住了夜人愁,“让她说完。”夜人愁无奈叹息:“无用的小聪明。”也不知道他指的是凤宁,还是这位眼高于顶的世家子弟。他微蜷手指,缓缓收回。动作慢、皮肤白,活像一只骨手。“说吧。”他道。凤宁转了转眼珠,编得毫不心虚:“净血精魄,当然是炼出来的!用凤凰火淬炼凶邪,净化它们血rou中不干净的凶息,就能炼出净血精魄啦!这种事情,一岁的昆仑凤都知道!”她记得很清楚,疯乌龟和那个公公说过,昆仑的事情夜人愁也不懂。看这个宇文麟的样子,显然比夜人愁更不懂。那可不就是随便她怎么编。宇文麟毕竟年轻,用封无归的话说,世家公子未经世事,出门闯荡江湖总得摔几个跟头。他的脑子并不笨,但是人总是选择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凤宁这话一出,顿时就像美味的胡萝卜,一下抓准了他的胃口。“此话当真?!”宇文麟双眼隐隐发亮,强行按捺着兴奋问道。他没发现自己语速都快了三分。凤宁把脑袋点得斩钉截铁,点得自己都快信了。夜人愁微垂眼眸,神色极不赞同,就差直接把“浪费时间”四个字挂在脑门上。“宇文公子。”他淡声说道,“难不成你认为,那位有可能乖乖配合皇室炼制精魄?这种梦,我可不做。”宇文麟的神色顿时又变得阴晴不定。凤宁不懂,但直觉告诉她,她似乎触碰到了一个非常非常了不得的秘密。皇族,是在靠着“那位”制造精魄?谁是“那位”?他们制造精魄的手法这么恐怖,“那位”都在遭遇着什么?她心中大约有了些猜测——宇文世家并不能肯定皇族究竟是如何制造出净血精魄的,他们只知大概,于是在这里建了湖下魔窟,进行种种惨无人道的实验,就是想破解皇族的秘密,也造出精魄来。凤宁果断自救。“我当然会配合啊,我又不想死!”她真诚地看着宇文麟,当面挑拨离间,“不管我是死是活,不管我能不能造出精魄,他都赚一样的钱!他当然无所谓啦!”可是没造出精魄吃亏的是你呀——这句潜台词凤宁没说,留着给宇文麟自己悟。宇文麟表情不动,瞳仁微微一眯。“让我试试,我又不要钱。”凤宁煽风点火,“炼化一只凶邪也不要太多时间,我要是炼不出精魄,你再杀我也不迟。”宇文麟笑起来,断然拍板:“让她试试。倘若不成,便罚她留着神智,我用她挨个再试其他法子!”他甚至没看夜人愁一眼——独断专行者做决定的时候并不需要反对意见。作完决定,他仿佛突然才想起这么个人,微微偏头看向夜人愁:“你说呢?”夜人愁还能怎么样,夜人愁只能微微颔首。“你不高兴?”宇文麟阴沉问。夜人愁微笑:“怎么会。”凤宁发现,男菩萨似乎对自己丧失了耐心,目光扫过来时,他都懒得用虚假的仁慈掩饰杀意了。她才不在乎。“给我一只凶邪,等阶不要超过披凶。我还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凤宁发号施令。宇文麟招招手,身后出现一个红袍修士。“去办。”不过片刻功夫,红袍修士便从石窟更深处拖来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凶邪。它的四肢、脖颈都扣有巨大的沉重铁枷,所有关节弯折,无处着力挣扎。修士像拎猪狗一样,把它扔进一间石室,扣在石壁下。“去做!”宇文麟按捺着兴奋道。经过凤宁刻意的提醒之后,宇文麟有意无意便会多看夜人愁一眼。夜人愁显然并不像他一样期待,反而有点不耐烦。这让宇文麟很不高兴,开始疑心夜人愁是不是真心希望自己得到精魄。事实上,夜人愁只是不耐烦自作聪明的蠢货,很不巧,眼前就有两个。一个自作聪明拖延时间,另一个自以为是。反派之间的暗潮涌动与凤宁无关。她扑上前去,摁住角落里那只半死不活的凶邪,很认真地观察它的身体构造。它的镰爪早已被斩断,只剩光秃秃的残破爪子,獠牙也被拔光了,身上有一块块剜过的伤,伤口结着半腐烂的痂——也不知道它身上的血rou已经残害过多少倒霉鬼了。它冲着凤宁嘶吼,整个脸上就剩一张黑漆漆的嘴洞。这种东西属实一点儿不像人。“你在干什么?”宇文麟问。“检查身体!”凤宁语气理所当然,“快,来个人帮我掰住嘴巴,我要检查喉咙。”宇文麟:“……”夜人愁:“……”夜人愁想到自己丝靴和袍角染到的黑水,有理由怀疑对方这是要故伎重施,想恶心人。他才不上这种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