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站住!”他色厉内荏地叫道。傀儡站定。木刻的下颌缓缓开合。细丝颤动,它发出与他如出一辙的戏腔。“郎君……你可曾猜到过,那日我为何不留你?”邪偶师浑身一震,瞳仁收缩,难以置信地呢喃:“你说什么……”“你不信我心悦于你。也不信我思你成疾。那你可知,当我昏迷之时,魂魄穿过千山万水,常伴郎君左右?”傀儡轻舞水袖,纤纤玉手,颤颤探向他佝偻的身躯。邪偶师如遭雷击。“可惜呀……”傀儡轻声唱道,“人生如戏,人生如戏。可叹呀,我忘了自己是谁,两份相思,两重纠葛,与君一生错过……”邪偶师脚步踉跄。他嘴唇颤抖,语不成调:“难道你……你是温云蕴、温小姐……”因为痴恋,她失魂来到他的身旁。她忘却了自己,被他辜负,被他剖心。回魂之后,叫她如何开口?傀儡微笑凝望着他。那么悲伤,那么温柔。【??作者有话说】第66章情深待我◎“说个铲铲!”◎“不、不……不可能,不可能。”邪偶师赤红的瞳眸在眼眶中疯狂乱转,十指痉挛抽搐,密布整个石窟的丝线齐齐颤动,好像一枚袒.露于身体之外的巨大心脏。“骗我,你骗我!不信,我不信!”他疯魔地挥舞双臂,踉踉跄跄向后退——嘴上说着不信,视线却只敢在傀儡裙摆处逡巡摇晃。“凭什么?”他病态地歪着头,盯住傀儡的绣鞋,用沙哑的嗓音轻声喝问,“凭什么!”凤宁:“?”什么叫凭什么?幸好邪偶师并不需要她回答。他神经质地扯动着唇角,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低声嘶吼道:“你这样的人物,凭什么喜欢我!我凭什么被你喜欢!你不要喜欢我!我一个烂人,不值得你喜欢!”牵丝线簌簌作响。“闭嘴……你闭嘴!你不要说!”他状若癫狂,“你死便死了,干干净净地去,不要知道我,不要记得我!”满窟血线瑟瑟战栗。抽痛,扭曲。每一缕颤动,都是一分藏在最深处的心事。透过胸口燃火的傀儡心,凤宁忽然共情到了这个人。他自小被卖进戏班。因为清秀孱弱,他总是挨揍,总是挨饿,总是被人用脚踩着头,在令人窒息作呕的泥泞里挣扎。无论他们命令他吃下什么,他都得吃,得笑着吃。他走路必须紧贴墙根,必须弯着腰、低着头,这样他们才不会随时注意到他,不会突然想起在外头受的气,然后拿他当出气筒。他以为自己长大之后就能摆脱这一切,与这些大孩子平起平坐。然而当他一天天“抽条儿”时,他们看他的眼神却变得越来越奇怪。就连从前并不欺负他,只是不理会他死活的戏班班主,也开始用一种令他心惊rou跳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他。接下来是更加恐怖的岁月。他们总是狞笑着,让他剧痛,夸他颠倒众生,又骂他好似一条母狗。有时候戏班班主会点头哈腰陪着笑,把他推到那些脑满肠肥的老爷们面前,“好心介绍”。于他而言,俊美容颜带来的从来也不是幸运。而是炼狱与罪孽。他一无是处,任人唾弃,任人轻贱。他习惯了痛苦,习惯了被蹂、躏,被肆意践踏。他把自己当成行尸走rou,当成一具傀儡。不,他是比傀儡更下贱的东西,活该承受命运加诸的一切。如此肮脏,如此卑贱。他身处暗无天日、永无尽头的炼狱之中。那一天,却看见了一束光。因为意外得到大笔横财,戏班班主放弃了在青水河给他安排一个新恩客的念头——毕竟刚收了温小姐赏钱,再往她爹温大财神床上塞伶人……有点说不过去。于是他逃过一劫。他颤抖着,不敢直视那道耀眼的光。他久闻她的善名。她是比扶光更加灿烂的存在,他不配出现在她的世界,但她的光芒却一视同仁地照耀在他的身上。丝线轻颤,心也轻颤。他哪里敢爱她?像他这种人,爱她便是亵渎她。“呵……呵呵,呵呵呵呵……”癫狂的笑声顺着渗血的牵丝线幽幽回荡。“一见种情,思我若狂?”邪偶师笑得放浪形骸,“爱我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你以为我会在意?”凤宁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两个字——绝望。连一只傀儡的爱都能让他自惭形秽,更遑论在他眼中犹如天神扶光的温小姐。他一身污烂。爱意无法治愈,只会将他灼伤。温小姐爱上的,其实根本不是真实的他。是,他倾国倾城,他风情万种,但那,是他在男人们面前的模样。“哈哈,哈哈哈哈……”他倾身后仰,灰袍飞扬。没有水袖,却活生生是一位绝代名伶的模样。“神皇陛下看中了我cao纵牵丝线的本领。”他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容,语气却忽然冰冷平静,“赐我无数净血精魄,送我直上青云。”“我杀光了曾经欺侮过我的所有人。我害了一千条无辜人命,不是为你,只为圆满我执念。”“温云蕴,能不能将你救活,其实我并不在乎,只为成全我自己。”“你活了,不过是为我了却残念。”“我从未想过留在你身边,从未!”“温云蕴,六道轮回时,你为天人,我为饿鬼畜生,永不会再相见!”血泪如珠,邪偶师眼神刻骨。他戴上残酷的面具,掩盖住那颗自卑绝望的真心。他眼底深藏着庆幸——庆幸在她附身傀儡的那段日子,他已经踏上邪路,再无人敢欺。他是落魄,是像个苦行僧,但再无一人能对他做出任何恶心事。就让他永远保留最后的尊严吧。“你劝不住我。”他冷笑道,“我这般冷血残忍的人,与你想象之中……”凤宁毫不留情地打断:“错啦!”傀儡缓缓上前一步。“一见郎君误终生。”它唱道,“不过便是,见色起意罢了!”邪偶师额角青筋直跳。傀儡继续逼近:“爱你不过是男色。哪管你光风霁月,哪管你满身污泥。倘若早知郎君满身伤痕,我那剖心之痛,又能怎样。”它直视他的眼睛。目光熠熠,逼着他不得不抬起头来。“郎君。”傀儡心脏化为灰烬,温小姐最后的意念深深凝望着他,“那一日我不敢言说,其实也是深怕,蒲柳之姿不及傀儡倾城之貌,会叫你失望。”“你视我如日月般高明,岂知你在我心中,亦是高不可攀?”“郎君,深爱着你的我,也是会自卑的啊。”“事不过三,你我已经两次错过,可不可以让我最后再勇敢一次——地狱、刀山、火海,我陪你一起走。”“我已等你到白首,还要让我等多久?”嗡……嗡……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