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师定好了妆,用镊子在眼下粘贴水滴状的亮片,看着对方精致的脸和紧闭眼睑上微颤的睫毛,忍不住感叹道:沈老师底子好,真是怎么画怎么漂亮。
一枚亮片不小心粘得歪了些,化妆师取下来重贴。
沈修远睁开眼睛,望着深蓝色的亮片,询问道:这是鲛人脸上的细鳞么?
化妆师笑道:不,是鲛人泪。
沈修远皱了皱眉头,鬼使神差地道:传说中鲛人泣泪成珠,这几滴蓝色的泪,就不用贴了。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了几秒。本是应该听从化妆师的一件小事,他却不知自己的拒绝从何而来。好在化妆师善解人意,闻言点了点头,取下了他眼下多余的亮片。
沈修远接过亮片,放在手里端详。
拿到亮片的刹那,他竟将其看成了一颗圆润的珍珠。然后,脑海里尘封的记忆被缓缓搅动,逐渐变得活泛流畅。
他确实认识一个姓孟的学弟,甚至在毕业前,他还跟对方看过海。
他认识学弟的契机很凑巧。每周上表演课的时候,他的教室就在对方的教室隔壁。
由于经常向老师请教问题,他总是最后离开教室。但每次他离开教室的时候,隔壁总有一个学弟还没走。对方听见他的脚步声,会从纸笔中抬起头来,淡漠地看他一眼。
就很有缘分。
明久抱着课本从对面的教室走出来,用胳膊肘捅了捅沈修远:走了,看什么呢?
沈修远用眼神示意对方,没说话。
明久看了那个学弟一眼,若无其事地拉走了沈修远,直到下了一层楼,才压低声音道:
听我弟弟说,这是他们系的系草。可惜那个学弟家里破产了,父亲也意外身亡。据说剩下的钱都在他大伯手里,没给他留下一分钱。虽然长得不错,可惜太过生人勿进,没几个人愿意跟他交朋友。
沈修远:
他忍不住道:其实我刚来学校的时候,也很少有人愿意跟我交朋友。
明久道:他跟你不一样。他是真冷漠,你是只是看起来高冷。
沈修远有点心疼这个学弟的遭遇。于是每次离开教室的时候,如果学弟抬头看他,他会主动跟对方打个招呼。
终于有一天,他路过隔壁教室的时候,学弟从教室里走出来,在楼道的自助贩卖机上买了两瓶冰镇汽水,递给他一瓶。
学弟靠在走廊的墙上,给汽水插上吸管,漫不经心地吸了一口,问道:学长,我们见过这么多次了,你叫什么名字?
沈修远说了自己的名字,对方点了点头:我叫孟
叫孟什么?
沈修远无奈一哂。回忆到现在,他竟然记不清对方叫什么。
他握着那瓶冰镇汽水,跟学弟进了隔壁教室。
对方临时使用的桌面上散落着铅笔橡皮和几张设计图,设计图的一角压着某张涂鸦的画,露出半条蓝笔勾画的鱼尾。
学弟眼疾手快,将那张涂鸦塞了进去,继续淡定地喝汽水:无聊时随手画的。
沈修远认真地夸奖对方桌面上的零件设计图:设计图很精致。
谢谢,可惜这些不是我想画的。学弟撩了额前的碎发,轻描淡写地道,志愿被我大伯改了。等我画完这些东西,就去学别的。
这次请你来,只是想认识一下跟我一样刻苦的人。每次下课看见你还没走,就像看见了同类。他指了指沈修远手里的汽水,怎么不喝?
沈修远笑了笑:在控制身材。
学弟望他一眼,二话不说,放下饮料,去售卖机里给他买了一瓶冰水。从桌旁离开的时候,手指不小心拂上桌面的设计图,那张涂鸦露了另一半出来。
是一条线条流畅的人鱼,可惜脸的位置是空白的。
学弟回来之后,若无其事地收起了桌面上的纸。塞回涂鸦的时候,目光在他脸上逗留的时间有点长。
他接过冰水,注视着对方肌肉线条起伏的手臂。对方看着他的脸,似乎有点走神,拿走了他放在手心里握过的冰镇汽水,打开喝了一口。空气里弥漫着新鲜的卡曼橘味道。
接着他们就彻底认识了。
他知道对方想自立门户,打败竞争对手,收回家族企业,对方知道他想成为一个优秀的演员。他看过对方藏在包里的各种各样的书,对方看过他的每一段表演。甚至连他在剧本上标注重点的记号,也变成了和对方同样的简笔小鱼。
可那是他毕业前的最后一年,下半年的时候,他就没有课了。
但他照样能见到对方。无论是在图书馆,还是球场上,这个学弟天生有吸引人注意的天赋。对方走到哪里,哪里的温度仿佛就会下降,并且这个地点也开始发光。
像一轮冒着冷气的太阳。
跟这个表面冷淡却意外朝气蓬勃的学弟相处不到一年,他就要毕业了。毕业前,学弟邀请他去另一座城市的边缘看海。
他同意了。
坐车到达另一座城市的时候已是晚上,城里的人有些多。学弟牵着他的手,怕两人走散,他拿着手机地图导航,愉悦地将手机拿给对方看:那里有一家新开的饮品店。
对方笑道:你想喝?
我还是柠檬汁。
他依然认真保持身材,对饮品店感兴趣,只是因为对方喜欢饮料。
他没想到,到了店里,学弟竟然陪他买了柠檬汁。于是两个人坐在海边,鼻端是咸咸的海风,吸一口柠檬汁,喉咙里涌上清新的柠檬味。
学长,你听说过鲛人吗?在西方传说中又叫人鱼罗蕾莱,会用歌声迷惑过往的船只。对方咬着吸管说,我家之前是做海上贸易的,公司下面有很多船队。有一次我爸坐船出去谈生意,再也没回来。后来,我梦见了一条很漂亮很漂亮的人鱼。
传说中人鱼诱惑船夫沉船,是多么可笑的事情啊。能诱惑人的,只有难以填满的欲望。
沈修远知道学弟向来是这样的说话方式,意有所指。似乎在暗示某些事情的原因,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他静默地看着对方,眸光温和。对方朝他笑了笑,放开了被折腾得扁平的吸管,手里捏着空杯子,望着夜色下沉寂的海面,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可我终究会得偿所愿。
无论愿望是什么。
可能也无论代价是什么。
你朋友的弟弟说,他很奇怪我们为什么会成为朋友。后来他跟我说,他想明白了,能坚持自己的愿望,或许就是我们能互相理解的原因。
沈修远轻轻点头。
确实有人不理解他为什么会主动去和一个家里破产,看起来就不好相处的学弟做朋友。可对他来说,他能从对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然后他又听见对方说:
学长,你想要的,最终也都会得到。
沈修远不由自主地微笑了起来。
他们身后的上方是临海大道,偶尔有夜里行驶的车路过。
大道的一边是深夜开放的烧烤摊和酒馆,热闹嘈杂,传来烤鱼和铁板烧的香气。而他身边的人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色针织衫,挂着精致的胸针,气质冷峻,和喧嚣的城市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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