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闭上眼睛,母亲似乎也熟睡了。
再也没有敲门声、开门声、关门声。泪从父亲的脸上一滴一滴淌了下来。终于,他们两人能安静地躺在一起。一根系在父亲脖子上的丝绸领带,被再三辗转,终于送到他们惟一的女儿螮蝀的手里。
我仿佛如当年一样坐在火车的窗边,眺望广阔无际的田野、村庄、小镇,套着缰绳奔跑在铁轨一旁道上的马车,倾听离我越来越远的那个山城最后一声来自亲人的喊叫。那个城市也濒临长江,天空里飞着江鸥,水面上浮游着大小不一的船、稻草、碎木块以及破布鞋,穿过好几个省、市,绕过一座山又一座山,最后,带着半个中国的污染物流到上海。在这个时候,我清楚地意识到我父母的必然结局,我自己尚未到来的结局,都无法逃脱一个可笑的形容词。
新娘子,起床吧
婆家送来一朵花
什么花
栀子花
飘飞着市嚣和尘埃的天空,突然静了下来,出现一群男孩重复念唱这段儿歌的声音,稚气,无邪,而且嘹亮。
雨淅沥地下起来。
关于人与人的种种关系,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见过了,但又有什么用呢?我只能关上窗户。我只能如此。回到我同回忆的偎依里,从它露出獠牙的大口中,窥视黑暗的内部,然后毫不犹豫地往深处走去。
第十二节
看来局势比我的预料更为严重。
各小报纷纷报道本市所有医院的泌尿科急诊爆满,经调查事出有因,接连发生一桩桩男人被伤害事件,受害者虽无生命危险,但少了一样对男人来说不可没有的东西。报纸分析,像蓍草叶,嗜养蜒蚰,收集广告、旧易拉罐、木酒瓶塞一样,有一伙人近来开始收集男子的性器官。奇怪的是被害人并不上告,也不报警。其中有些人因为还留有睾丸,但失去满足性欲的工具,忍受不了性欲的折磨,自杀身亡。现怀疑是黑社会康乃馨俱乐部——其成员都是这些性变态的女人——所为,暂无确实证据。报纸提醒本市男性公民重视自身安全,云云。
我随手扔掉一大沓报纸。抬起头来,默默看着回忆在江边悠闲地溜达。
“古恒没伤着,”有声音在我一旁汇报说,“只是……”
“什么?”
“和他一起去的一个妞把命搭上了,另一个妞受了点轻伤。”
“是妖精吗?”
“不,不是。”那声音结束了,那场决斗也随即在那声音的叙述中结束。
我松了一口气。为古恒,或是为妖精仍活着?当年妖精刚考上比较文学系的研究生,与古恒见过几面后,便相约去游泳。“他像我梦中的一条鱼,从水里冒起,水花在他的四周溅开,他那种微笑……从那刻起,我就想,一定要征服他。”她和古恒极相像,落入占有欲之魔手时,都停不住步。
我的目光越过回忆在远处的身影,投向外白渡桥,人群像蚂蚁,公共汽车、卡车、老爷车、出租车、三轮车、手推车、自行车如乌龟一样蠕动,喇叭乱麻似的缠在半空。而从下水道里跑出来的老鼠,往车轮和人脚间的缝隙游戏般奔逃,发出比人还高昂的尖叫。
光头不要紧,只要身上另有毛发。我突然想起自己剪掉长发时说的话,几位秃头男士不约而同重复的话。这是个笑话吗?我认为不是!如果不是,那为什么又引来一阵喘不过气来的笑声?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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