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时钦闻言,脸色不禁微微一变,当机立断地垂首解释,陛下恕罪,二皇子性情跳脱,绝非故意冒犯,而我……他侧首望二皇子,声音依然平缓镇定,却平添了一缕无奈,返回雷霆之事,是我自己向陛下上书请命的。
他不说则已,如此开口,孙翔更是暴跳如雷,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还待质问,一直默不作声站在一边的周妃隔着袖子暗暗推了推他,肖时钦会意,赶在前面将罪责尽数揽在了自己身上,只是向叶帝告罪。
肖卿心好,叶帝以一种分不清楚深浅的散漫笑容答道,素来容易显得别人都太坏。他斟了杯酒,晃了晃,浅金浮动的酒液在碧玉犀中烂烂生光,我却是当惯了这个坏人的,倒也不怕,他这样说着,示意宫人端上了一方赭纹紫檀漆盘,将碧玉犀至于其中,然后赐下;
虽是家宴,肖卿亦是太子之师,饮一杯酒,也说得过去。
肖时钦双手接过,耳畔又闻,又或当借花献佛,祝肖卿一路顺风罢。
他指尖一颤,终究没有其他言语,眉目纹风不动,低下头去,答道,多谢陛下赏赐。
周妃目送肖时钦离去,按理孙翔既然来了,便应当留下,但他黑着脸扭头就走,叶帝一哂,旁人自然不敢多嘴。先前凌乱的器具尽皆理清,升平歌舞即将重起,她却站在原地,仰头望叶帝,眉宇湛然,眼如秋水,瞳似点漆。
叶帝只是道,坐回来吧,小周。
他朝她伸出手,姿态如此温柔宽容,周妃踌躇一瞬,轻覆上去,待回到座中,叶帝却没有放开,他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周妃的手掌,指节修长,肌肤白皙,修得圆润纤丽的指甲还泛着珍珠贝母般的柔光,又像淡粉的花瓣,毫无瑕疵。
美丽的手。
压下却邪亦无碍的手。
他早就知道身边这个美貌卓绝的妃子并非外表看上去那样纤纤弱质,不堪一击,她没有刻意隐瞒也没有主动提起,就是这种坦然,让叶帝忍不住心软。
周妃有些不安,却不敢妄动,然而叶帝只是轻声喟叹一句,我不在的时候,你也长大了啊。
当夜宴会散去,叶帝宿在了常宁宫,久违的宠幸打破了自从陶氏掌权后便一直寂寂的宫殿的宁静,寒夜漫漫,罗帐之中,却是红尘迤逦,软玉温香。
暧昧的声响皆尽平息后,便是细碎的喘息和轻笑,叶帝托起周妃线条优美的下颌,哺了口温水给她,被反复亲吻过的双唇鲜美得近乎凄艳,溢出的水痕沿着修长脖颈一路向下,蔓延进锁骨盛积的暗影,带起湿润的亮光,她觉得周身暖洋洋的,仿佛晒着午后的阳光,安逸的气氛,舒适的疲倦,如果在这里睡去,那必然黑甜的梦境,似乎令不能醒来也变得不再可怕。
叶帝搂着她,为她拨开了黏在颈窝里漆黑如丝的长发,锦被下只有交缠的肢体,赤裸的亲近。他摩挲着周妃还带着湿气的长睫尾端,它们像蝴蝶的翅膀一样轻轻撩着他的指腹,你睡了吗,小周,叶帝柔声问道,回应他的是有些破碎的呓语。
叶帝不仅失笑,起了逗她的心思,垂着头,在她耳边低沉开口,我以前让你读的诗还记得吗,背一首来听听?
潮热的气息抚在周妃耳畔,令她敏感的身体颤抖了一瞬,迷茫地抬起头来,仿佛在困顿下,竭力回忆了一阵刚才听到的话语,方才理解出来,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素来清澈的瞳中尽是濛濛的雾气。
叶帝忍着笑,静静等待,错觉有一炷香那么长,终于听到那个沉郁低柔的嗓音,缓慢却不胜坚定地响起;
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
周妃枕在他臂上,雪白脸颊上泛起薄薄的潮红,眸光迷蒙醉人,似是害羞,又带着无限欢喜之意,叶帝本应高兴,他听她念过无数缠绵悱恻的情话,然而那只是单纯的摹仿,因为不知世事而显得尤为洁净纯澈,如今她终于沉进了这汹涌莫测的漩涡,只字片语,带出情深难解,但这一首,为何偏偏是这一首,叶帝的笑意僵在脸上,再去看时,周妃已然入眠,她只是无心,叶帝比谁都清楚,可他坐在榻上,身心一时俱冷。
这又算什么呢,叶帝自嘲地闭上了眼睛,却全无睡意,深夜里寂然无声,唯有常宁宫外遍植的榴树落光了细叶,空荡荡的枝杈间盘踞着呼啸北风,榴花开得最明艳的时候,他看到了小周,霎那入眼的青春灿烂。那一年的花全谢了吧,这世上又哪里有不会谢的花呢。
悄无声息地长长吐出一口气,叶帝起身,将一室温暖与做着好梦的周妃留在门内,自己推门而出。
皇宫最东,一水之隔,藉地势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观星台,小雪并非一年中最冷的时节,然而观星台表面已是遍铺了一重晶莹剔透的冰层,月光如冻,星华烁烁,天地一色,美则美矣,常人于其上,纵是仅仅站立,也难能得成。
虽则如此,一袭素色身影独立其上,行走间却不见任何游移失态,月已东逝,那人影一步一步,缓缓走下长长的阶梯,袍袖凌风,远远望去,几欲归去,实非人间气象。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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