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被当孩子来教训了,他也有这一天。
两个人并排坐后座,却各挨两头的窗子,中间隔了个空气造的透明人。吴邪两只手放在大腿上,十指交叉,大拇指反复摩挲。街道上是游鱼般的黄包车和步行人群,轿车像只奢华游轮,从冰冷刺骨的海水上碾过去,排放出滚滚黑烟——上等人在这座城市呼风唤雨,腾云驾雾。
大概行过一条街,吴邪两只手交握到一起,挪了挪屁股,稍微坐直,视线从窗外收回来。
“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张起灵双手抱胸,仰头倚着靠背假寐,眼皮也没抬一下,半晌后才道:“抱歉。”
吴邪笑起来,道:“我不会说没关系的。”
张起灵愣了一下,睁开眼,扭头看向他。吴邪不再说话,扭开头继续看街景。感觉背后那注目光持续停留了很久才撤开,却是不再有一点声音了。
吴邪是第一次来张公馆。
车在一栋中等小别墅前停下,张起灵吩咐司机回殡仪馆等着送白梨,两人下车,看守的佣人已经把大门开了。吴邪脚下一顿,扭着头看喷着烟雾的车屁股,欲言又止。张起灵走了两步,掉头过来看他。
半晌,吴邪道:“你真的养……”
一声枪响,吴邪被震得浑身一颤,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回过神时张起灵已经拽着他钻进门内,两声枪响前后响起,张起灵把他按在怀里,背贴着门后的墙壁,吴邪视野里是一滩血,刚刚开门的佣人倒在脚下,瞪大的眼珠子已经失去焦距。一阵聒噪,佣人们仓皇鼠窜,张起灵却将吴邪按得死死的,身子一转,把吴邪整个裹在臂弯里。头抵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吴邪视野中漆黑一片,被张起灵带着钻来窜去,耳边时而冒出震耳欲聋的枪响——被捏紧的心松了口气,张起灵有枪。张开手紧紧环住他的腰,吴邪尽力让自己像块便捷的膏药粘在他身上,张起灵特有的体香从衣襟上钻入吴邪鼻腔里,但不容他陶醉,浓郁的血腥味紧跟着混进来,吴邪下意识将手臂收得更紧一些,又怕张起灵透不过气,稍微松开,顿了顿,又勒紧。
张起灵开枪次数不多,每响一次,吴邪的呼吸就重一拍。他不知道张起灵带着他躲了多少子弹,只一味地跟着他移,他停便停,他跑就跑。
不久,伴着一声微弱的惨叫,枪声停歇。张起灵手臂松开,吴邪也稍稍松了手,却没放开他的腰,张开眼,把头从他胸口上拔起来,才发现已经在楼房大门外的柱子上。后脑勺被轻轻拍了一下,张起灵道:“没事了。”顿了顿,眉心略微一蹙,“跑了一个。”
吴邪点头,目光从远处收回来,这才看见他右臂上的血。
见吴邪脸色霎时冷下来,张起灵左手手掌又移回他后脑勺上,轻轻托住,揉了两下,道:“先进屋。”
吴邪转身跟着他进门,佣人们见张起灵受伤,却不见过于惊讶,管家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自己去提了药箱来。张起灵带吴邪坐到沙发上,一只手还揽着他,手心滑到他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像在安慰受惊的小孩。吴邪抿了抿唇,推开他的手,站起来拦下管家的动作,伸手要给张起灵脱西装,张起灵似乎往后避了一下,又定住身子,任他摆弄。脱了左袖,吴邪手握他的手肘,轻轻缓缓抬起来,张起灵眉心都没皱一下,西装和衬衣都破了,血肉模糊。吴邪把脱下的西装扔到一边,张起灵已经用左手把衬衣扣解开,吴邪帮着脱掉左袖,到了右袖管就麻烦起来,子弹似乎是划过去的,但擦得很深,伤口处肉裹着粘稠的血轻微翻起来,碎裂的衣布搅在血肉上,吴邪揉了揉眼睛,从管家手里接过镊子,他的手有些抖,像风烛残年的老人,镊子尖头悬在伤口上方良久,像被线扯住一样,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
直到张起灵的手覆过来,要抢镊子。
吴邪躲开了,吸了口气,听起来像感冒。
张起灵牵了一下嘴角,笑意稍纵即逝:“吓到了?”
吴邪又吸了口气,皱眉,声音很沉:“不要把我当小孩。”
张起灵没说话了。
吴邪定了定神,使劲眨了两下眼睛,直到手的颤抖轻了一些,才把镊子落下去,像从沙堆里跳出细石子,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把碎片从伤口上慢慢撕下来,一边观察张起灵表情,但一无所获,太平静了,仿佛这只手不是生在他肩膀上。
张起灵一个眼神示意,管家转身要离开,又给吴邪叫住。
“我没经验,处理不好要感染。”
把碎片清理干净,他重新坐回沙发上,紧挨着张起灵,补充道:“辛苦了。”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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