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塘秋作者:林蓠
第7章
原是《牡丹亭》的选段,末角离场后花旦独自掷袖,甩袖将春光流年唱得婉转入眠。黎清芬自知那花旦便是梧桐,对麦太太道:“瞧见了吧,学什么不好,学她娘那股子狐媚劲儿。好好的荣华富贵不享做起了戏子,你说好不好笑?”
梧桐唱至尾声:“这病根已松,心上人已逢。天呵,他一星星说向咱伤情重。”乐律终止,方才的末角上场,摘掉口面,同梧桐一起跪在台上,笑道:“年终岁尾,儿子一点孝义,希望母亲喜欢。”
黎清芬哪里还高兴的起来,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不是自己打自己吗,随手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放回原处,扯出笑冲麦太太道:“唱得也还算不错。”
☆、【空山寂】
第十一章:空山寂
“铁鹰爪”卢鹰的掌上明珠在上海大婚,帖子送进吴家时黎清芬正在打牌,牌桌上她的手最为麻利,听到这个消息她眉头紧皱,撇下手里一套现成的清龙和牌,一脸不情愿道:“晦气!”说完站起身,吩咐丫头:“去叫少爷。”
丫头前脚刚走,便听堂内传来一声:“本少爷在呢,姨娘有何贵干?”话音刚落,屏风后走出一人,乌帽长衣,身形倜傥,褪帽后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似笑非笑十分讨人欢喜。立在一旁的丫头们不由红了脸,其中一个机敏非常,上前接过男子衣帽,温柔似水道:“少爷万安。”
吴家双子,众人皆知,论地位这兄弟二人却是天地之别。吴贯中生前器重吴韫卿,死后军权自然落入长子手中。而吴韫宁自小贪生怕死,嗜赌好色,除去长了一副好皮囊外只知花钱流水,奢靡度日,因而女人不断,在外声明狼藉。吴韫宁很少回府,黎清芬见他神采奕奕心中松了一口气,满脸堆笑道:“呦,什么风把我们三少爷送回来了?”
“姨娘这话说的,我是吴家人,什么时候回来还不一样。”吴韫宁绕过屏风,随手从果盘中拿了两颗枣子丢入口中,囫囵道:“姨娘收到卢家的帖子了吧?”说完黎清芬脸色大变,他接着道:“不是后辈说话不中听,前些年咱们让卢家那般难堪,他能轻易放过咱们?你若让大哥去岂不是满堂大乱,还不如……我去!我生爱热闹,这种场合没有我怎么行,美人如云,正是我大展雄姿的时候。”他嬉笑着,好似这些话真是实打实从心底说出来的。
黎清芬正为此事发愁,铁鹰爪为了几年前吴家退婚一事对他们心存芥蒂,多年元老投奔东北,此次去否都难免让吴家下不来台,韫卿自然不能出面,他乃一军之长,卖了这个面子还不知卢鹰那老贼心里如何畅快呢,既然眼前这纨绔子弟答应揽这等麻烦,她何乐不为?
到了那日,吴韫宁一早便领着众位小厮出了门,吴家备下几箱贺礼也算仁义尽至。可这位心怀鬼胎的三少爷离府后命心腹带人先去租借区赴宴,而他却中途下了车,独自去了顺宝斋,茶楼客满,他一掷重金由店伙计引进雅间,席间有伶人唱《傍妆台》,吴韫宁品茶养神,无心听曲有心看人,一曲毕,等的人也该到了。
梧桐喜来顺宝斋听戏,这日她由洛儿陪着,进门后便听:“争名暗使贼心害,狡诈还将笑面迎。龙蛇窟,虎豹营。怎交情,哪里去求生?”她听了暗自神伤,吴韫宁迎面而来竟未发觉。
“五妹。”吴韫宁低唤一声。
梧桐这才抬头,惊道:“三哥,你不是去赴宴了吗?怎还在这?”
吴韫宁狡黠道:“守株待兔,准备擒你跟我同去。”说着扼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出顺宝斋,方才送礼的车已经侯在门口了。“这……”梧桐一时晃神,吴韫宁不由分说将她带上了车。洛儿惊慌失措,忙道:“不行的,三少爷,夫人知道要骂的。”
梧桐知道三哥这说风是雨的脾性,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道:“我陪你去可以,姨娘怪罪下来你担着。”吴韫宁大方答应。
三人到了租借区的饭店正逢婚典开始,新派婚礼梧桐从未见过,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新娘子穿一身白衣,可那纱衣竟那般好看,纯白如雪,宛如天上的仙女,卢蔓菁俊俏的脸庞被婚纱趁得愈发玲珑可人。新郎官背对着她,她看不真切。新人双方换过戒指众人一片欢呼,梧桐跟着鼓起掌来,被大家簇拥着离新人越来越近。
新郎转身向诸位鞠躬,抬起头眼前茫茫人海,四处弥漫着清新的花香,可这场婚姻却不是他盼望的样子,他的眼睛略过众人欢欣雀跃的脸,然后看见了她,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孤傲清冷,一副不容侵犯。明眸深如潭,让他不能自拔。奚锦榕从未想过会在婚礼现场再次遇见她,这个自己念念不忘的女子。
梧桐愣在原地,人海一拥而上,大家争着去沾染新人的喜气,她却越退越远。她低声吩咐洛儿:“去找三少爷,告诉他咱们先回去了。”洛儿走后她疾步离去,生怕被奚锦榕认出来,穿过华美绝伦的西式长廊她独自靠在旋转楼梯的栏杆上喘气,跑得太急胸腔起起伏伏,她突然笑了起来,自己这般怎么好似做贼心虚?算这一次,也不过和他三面之缘而已。
春天好时节,眼前一片郁郁葱葱,她站在窗下好久,直到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她转过头,大方笑道:“恭喜你啊。”
奚锦榕却一点喜色也无,趁她不备拉起她的手跑下楼梯,穿过饭店后面的拱门进了西洋花园,到处围拢着高大树木,脚下簌簌声此起彼伏,他终于停下来,背对而立,轻声说:“有什么可恭喜的。”他落寞的背影在梧桐眼里是那般熟悉,他突然转过身将梧桐按在树干上,“你应该清楚,我当时为什么不愿放你走。”鼻翼轻碰,只要再近一点,一点点,梧桐却偏过头,一语中的:“你并非对我钟情,你只是想得到我。”
奚锦榕冷笑一声:“我在你眼里原来是这种人。”
“不然呢?”梧桐看着他的眼睛,“我不知道你和韫卿有什么深仇大恨,可上一次,你分明是想借我来威胁韫卿,你不放我走有你的理由,却绝对不关乎真心。”她顿了顿才道,“今天我才知道和卢蔓菁成亲的人是你,原来你就是西北堂溪堡的少主,可是,哪怕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免俗,你不得不承认,婚事不过是你得到天下的一颗棋子。”
奚锦榕朗声笑起来:“梧桐,你若是男人必定是我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