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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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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草为城作者:王旭烽

第32章

看你说到哪里去,我就是有一天化成一堆灰了也要飞到你脚边啊,我现在就只有你一个知心人,可以说话的人了——

你说什么啊,化成灰的该是我啊,你放心吧,有你这句话,我就够了,我就知道该怎么活了——

他们二人就互相当着牧师,在忏悔中又达成默契。采茶走后,吴坤美美地睡了一觉,他真是长久没有睡得那么踏实了。在梦里,他终于见到了白夜,这是白夜离开他之后他第一次梦见她。醒来后他很放松,开了一个秘密会议,要掀起新一轮的革命行动。采茶又进来倒茶了,看上去比以往稍添一成姿色。他想,他要想办法,让她成为一个不倒茶的女人。果然,不久之后,采茶就成了革命指挥部中的农民代表的要员。

为了表示对小吴的爱情没有一点私心杂念,翁采茶把自己给嫁出去了。婚后三天李平水就去了北京。白天,受到了周恩来总理的接见,李平水心情不错,晚上在他的战友那里见到了得放与白夜。

李平水的战友是驻北京某部队高级军官的秘书,他们住的那幢小院就在一个大院里面,相对要比外面安全一些。高级军官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又有一群朋友。他们面目不清,行踪不定,匆匆忙忙出人于大院和小院内外,有时蜡蜒点水,打个招呼就走;有时一住几天几夜,也不出门。小院后厢房有一间空屋,一群穿着不戴领章帽徽军装的青年男女常常聚集在这里谈论革命。他们往往谈到一些高层的内幕,用一些代号和别称来特指某些风云人物。只有一个人他们袭用了老称呼,他们依旧称呼他为总理。他们慷慨激昂的时候,有时也会忘记他们中有些人正是逃犯,造反派正在满街找着他们这些狗患子呢。

总之,这里的气氛,有点像1789年法国大革命时的某个贵族家庭沙龙,只是带着中国特色罢了。李平水一进人这间烟雾腾腾的屋子,就有一种特殊的放松。这里有一种军事共产主义式的开明,你不用说什么套话,立刻就可以切人主题。

他身旁坐着一位眉间有一红病的英俊少年,听说他来自江南,便用家乡方言说:"给你一点内部情报吧。你们不会带着什么好消息回去的。"

李平水辩解说:"我不明白中国当下怎么会出那么多自相矛盾的指示。你看,你们这里把打倒刘、邓、陶喊得那么响,我们省里开的批判大会,总理办公室再次传达了周总理的指示:会议上不管喊打倒谁的口号,省军区的人都不必举手,一举手就是表态嘛。结果我们这些参加会议的军人都没有举手。"

一个脸色忧郁的尖下巴青年说:"这只是个时间问题,迟早是要逼你们举手的。"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一位姑娘正提着茶壶进来给大家冲茶,恰好冲到他身边。他亲热地摸摸姑娘那略微垂下的头发,他那种随意而又突然的动作,反而透露了他们之间的亲呢的关系。姑娘也朝他笑笑,一屋子的人都把话停了下来,默默地注视着她。她的容貌身材,甚至压倒了他们热衷于谈论的话题。但她的注意力显然更在这群人的谈话上,她有些吃惊地放下了茶壶,问:"你也住在杭州?"

李平水却看着她发愣,他是看着她手里的那只平水珠茶茶罐发愣。姑娘很聪明,连忙要给他倒茶,还告诉他,这珠茶很浓,吃了不犯困。李平水说:"我知道,这是平水珠茶。"平水的战友碰碰他的肩说:"他就叫平水,这茶就是他们那里出的。"那红蓝少年说;"你们家做茶的吧,我听你的口音家在绍兴。"李平水也用方言问他怎么知道,少年这才回答:"我们家从前也做茶。我哥哥就叫得茶,得茶而解。做茶人家喜欢用茶来取名,现在都该重新取过了。"

李平水倒真是有点兴奋,他家从前真是做茶的,平水珠茶,那可是全世界唯一的圆形绿茶产地,外国人特别喜欢,他很想就此说一点乡音可以交流的东西。但操京腔的人们显然对南方的鸟语兴趣不大,他们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话题,开始讨论进行世界革命的可行性。是从友谊关进人越南,还是从西双版纳进人缅甸,还是干脆从乌苏里江进人苏联。谈话的时间越长,屋里的空气越恶劣,浓烟与浓茶把李平水呛得头昏脑涨,他们的话题也越来越让李平水觉得少听为妙。他不得不退出屋子。在门外走廊上,却碰见了那个倒茶的姑娘。她是专门站在那里等他的,请他为她捎一封信回杭州。收信人是红德少年的哥哥,就是那个用茶作名字的杭得茶。姑娘的眼圈发黑,因此她说话时的神情更加忧心冲忡。她希望他把这里的情况告诉那位名叫杭得茶的大学助教,请他想办法把他的弟弟弄回杭州去。她说他在这里非常不安全,和这些人在一起,随时都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李平水几乎凭着直觉发现了这位姑娘和那个名叫杭得茶之间的特殊的关系,他不由好奇地问她,为什么自己不直接和杭得茶联系?她摇摇头说:"请你给我带一封信给他,我相信你。"

她很美,仿佛还有什么不幸的命运正牢牢地扎在她的美丽之中。他想到刚才那个尖下巴青年对她的亲呢的动作,甚至在这种亲呢中也包含着某种不幸的成分。他突然想起了那个他几乎不了解的新娘子,一下子站住了,说不出话来。

北方的冬夜,是南方人无法想像的。他们站在小门口时,已经冻得有些站不住了。即使这样,当她把信交给他的时候,依旧像是漫不经心地问:"小李,你结婚了吗?"

这样年轻的姑娘来问他的私事,让李平水脸红了,说:"刚刚结婚。"

她又说:"那你更要小心了,以后请不要到这里来了,这里并不像想像的那么安全。"

李平水明白了她的意思。好姑娘,他看着她忧郁的眼睛说:"我们是军队,和地方不一样。"

她说:"也没什么两样,再下去也会分裂的。"

李平水吃惊地看着她,她使劲地握了握他的手,热气喷在他脸上。她热切地说:"记住我,但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我的事情,也不要通过任何人转交这封信。我叫白夜,不管在什么场合下听说了我的什么事情,都不要说话。你是一个军人,我信任你,我知道信任一个陌生人是极其冒险的,但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会寄希望于你,也许就因为你们家也做茶,你也有一个关于茶的名字吧……"

他和杭家的关系,没敢多告诉新婚的妻子翁采茶。直到领了结婚证,才知道冲省军区时竟然也有这个翁采茶一份。在军区大院里看到她为造反派张罗这张罗那时,李平水就知道是铸成终身大错了。他原来以为姑娘是乡下人,又在杭州工作,不失纯朴,应该是与他相配的。谁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情,姑娘奋发得很,非常地要有事情,三大里有一天在家就算好了。他们结婚也不过两个月,但彼此心里却淡得很。而且他还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巧合,比如采茶和杭家的关系,他已经发现那天迎霜来他家时他的妻子的表情。

迎霜还是个孩子,不会掩饰,看见开门人,吃惊地张大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指着采茶,又指指李平水,结巴着:"你……他……"

李平水还有些不好意思,说:"她是我妻子,你进来呀!"他热情地招呼着。

翁采茶自以为嫁了人,又有了小吴的爱情,一下子就是个双丰收。没想到开门不利,又撞到他们杭家人手里。幸亏还是个小孩子,不知深浅,也不理睬她,就对李平水说:"不是说好了今天上街的吗?"

李平水知道那是翁采茶的借口,但新婚夫妻,也不想让她难堪,就对迎霜说:'"你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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