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迂臣 书架
设置 书页
A-24A+
默认
第12节
上一页 目录 书签 下一章

林仪跟着两个太监出来,这次是从正门进去,走到正殿台阶下,之前那个太监站到侧面躬身垂手而立,职位高的那个太监引着他走上台阶,直走到大殿之中,先躬身道:“启禀陛下,林仪带到。”

林仪上前,双膝跪地,俯身道:“草民林仪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个懒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起来吧。”

林仪也不客气,站了起来,抬头看向上面的金漆雕龙宝座,看到了那个君临天下的人。

那是一张非常年轻的脸,最多也就二十岁的样子,细长眉毛,细长眼睛,鼻子尖翘,薄薄的嘴唇抿着,显露着主人的不耐烦。虽然是在上朝,他却歪在宝座上,用手支着下巴,居然还翘着二郎腿。虽然有些不羁,但是一身墨黑色滚红色边的织金朝服与头上的金色龙冠还是让他显露出高贵不容侵犯的气质。自林仪站起来,他的视线就一直落在大殿上方的某根横梁上,显然对面前这个人没有什么兴趣。大臣队列的最前方,有个老气横秋的声音道:“皇上,这林仪此番立功不小,皇上看着,应该怎么赏他才好?”

林仪顺着声音看过去,群臣的最前面,皇上的龙椅下方,有一个衣着华贵的老者端坐在靠背椅上,身旁还放着一个小几,那老者正端着茶盅,轻轻吹了吹,喝了一口。瞧那劲头,真是把“趾高气昂”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高高在上的人仍然一动不动,只有嘴唇略微开合了几下:“弦皇叔觉得呢?”

“林仪治水有功,依我看,破格授他个官职亦未不可。”

“既然弦皇叔心中已有定论,那就授他个什么好了。”

“好。”那老者笑着放下茶碗,道:“那就授他个神英军录事参军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那老者面带微笑看着林仪,显然在等着什么,然而林仪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表示。离他最近的一个官员低声道:“还不赶快谢恩。”声音虽然很小,但是在安静的朝堂上,上至皇上,下至门口的侍卫,都是听得一清二楚,然而林仪恍若未闻,仍然看着端坐的老者,忽然开口道:“这位老大人,想必就是江淮王了吧?”

口气不卑不亢,那老者眯起了眼,群臣皆侧目,显然,已经好久没人敢对江淮王用这种态度说话了。

“正是。怎么?录事参军有何见教?”

“也没什么。”林仪转而看向宝座上的人,道:“林仪一介草民,不懂规矩,只是听说过,这天下间皇上乃是万人之上,无上尊贵的,却没想到,有人竟然可以在皇上面前端坐饮茶。”

大臣们中间有了小小的骚动,站在后面的一个官员上前一步,站到林仪身侧,朗声道:“林大人初来京城,可能不太清楚,江淮王是当今圣上的唯一的亲叔叔,如今年老,双腿又患了风湿,久站难免不适,所以皇上特别下了恩旨,准许江淮王坐着上朝,这也是皇上体恤下臣的意思……”

“是吗?”林仪看也不看他,打断他的话,道:“这倒也怪了,没听说过亲王必须要上朝的,既然年老体衰,何必非要凑这个热闹?”

那人竖起了眉毛:“你——”

林仪又一次打断他的话:“且江淮王刚才与皇上交谈中,开口闭口都是‘我’怎么怎么样,连个下臣该有的自称都没有,是不是有些大不敬的意思在里面?”

这一句话激起千层浪,群臣虽然不敢喧哗,但表情都已经变了。江淮王的脸色也无比难看,没等那人再说什么,他便先挥手制止道:“好了!皇上,若是没什么事,今日便可散朝了吧?”

宝座上的人从刚才开始便对底下的争论置若罔闻,听见江淮王发话,立即一言不发的站了起来,转身下了台阶向侧门走去,身后的小太监都快跟不上,大臣们连忙乱糟糟的跪下:“恭送皇上……”

散朝的路上,林仪被经过身边的各路大臣们用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洗礼,但就是没人敢上来与他攀谈。林仪不以为意,他走下正殿的台阶,身后忽然有人靠了过来,林仪早就感觉到了,仍然没躲,于是肩膀被撞了一下。

“喂,林大人!”

撞得并不重,大概是个打招呼的意思,转头一看,正是刚才小声提醒他谢恩的那个人。这人看起来年纪比他大,眉目间英气勃发,显然也是习武之人,林仪看了看,停下了脚步,发出疑问的声音:“嗯?”

那人笑着道:“我叫冯元英,以后可要多互相关照了!”

“哦……”

看着林仪有些不明所以的神情,他拍了下额头,“你看看我,也没说清楚。”

他忽然站直了,有些严肃的看着林仪。

“在下乃是神英军统领冯元英,惭愧之至,今后就是你的上司了。”

“神英将军冯元英,是神武大将军冯况的长子,平州巡抚冯亚远同父异母的哥哥。”顾思义坐在窗下,听林仪讲了今日的所见所闻后,向他解释道。

“哥哥?”林仪有些迷惑,“可是冯亚远曾经和我说,他父亲冯况神武大将军的位子是该继承给他的。既然他还有哥哥,为什么不是他哥哥来继承?”

“林先生有所不知,这冯元英虽然是长子,却是冯况的妾室所生,庶出没有资格继承大将军的头衔。冯况共有三子,长子冯元英其实最有出息,文武双全,在各军中声望很高,但因为是庶出,受尽了各种歧视和限制,他愤愤不平,最终选择投靠了江淮王门下。”

“他是江淮王的心腹?”

“没错,他娶了江淮王唯一的女儿,是江淮王最器重的女婿。这也很讽刺,如今与江淮王对立的大臣中,冯况是最激进的,可偏偏他的儿子居然背叛他,成了江淮王的爪牙。想必对冯老将军来说,这也是心头的一根硬刺。”

“冯况……”林仪回想了一下,问:“听你的描述,我今天上朝好像没见过这么个人啊?”

“像冯老将军这样嫉恶如仇的人,想必不愿和江淮王同处一室,大概是称病不上朝了吧。”顾思义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道:“林先生,神英军,乃是江淮王的势力,他把你安排在神英军,还是带有笼络你的意思的。接下来,我们要见机行事了。”

江淮王对林仪果然很是看重,那天在朝堂上那般挑衅他,他居然也不以为意,隔天派人到驿站,说是为林大人置了一处房产,请林大人过去看看。林仪看向顾思义,顾思义道:“他既然要送,你就收下,看他接下来还会怎样?”

去看了房子,果然是处好地方,正屋一律朝南,宽敞明亮,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还附送几个仆人丫鬟。林仪在院子里遛了一圈,感叹:“江淮王真是大手笔啊,我一个录事参军,才是个从六品的官职,他居然就如此优待,那再多来几个人,他还不得买下整个京城,一个一个挨着送?”

顾思义如同一个称职的仆人般,一直跟在他身后,低声道:“林先生不同旁人,像林先生这样破格为官的人,几十年也难有一例,江淮王笼络你,恐怕也是还知道你江湖上的名声。”

林仪转头看向顾思义:“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就按之前说好的来就行。”顾思义看向那几个在廊檐下垂手等候调遣的仆人,“至于他们,也可以用,反正我们做事坦荡,不怕监视。”

来京城之前,冯亚远托林仪给他父亲带去几样礼物,安顿下来后,林仪带着江淮王新给他的小厮庆儿,拿着礼物和拜帖,去了冯府。

冯况果然一直称病在家,见林仪时也是披着衣裳,一副刚从病榻上挪下来的样子。林仪看了看,这位老将军已年过半白,蓄着一把花白的胡子,身体看起来虽然不太好,但确实没到上不了朝的地步。林仪站在冯况面前,恭恭敬敬行礼,道:“下官林仪有礼了。今日来,一是将冯亚远大人托付之物送到,二来,也是趁此机会拜见冯老将军。在下在平州时,常受冯大人的照顾,今日能得这官位,也是蒙冯大人举荐,心中不甚感激。”

“你能记得他的好,也算是他没看错人。”冯况说话怪不客气的,他挥挥手,算是招呼林仪坐下,然后道:“听闻林大人已经喜迁新居了?”

果然,这冯况虽然足不出户,外面的风吹草动,他还是留意着的。既然如此,自己也没必要隐瞒,林仪坦白道:“不错,蒙江淮王错爱,赠了下官一处房产,权作落脚之处。”

“哼!”冯况冷笑一声,“林大人说得好生轻巧,难道没听说过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短?江淮王向来出手阔绰,这一处房产,恐怕不是几十两白银的能买得的吧?你既得了江淮王的好处,自然是要替他办事的。我冯况今天先就把话放在这里,和江淮王有瓜葛的人,最好别上我冯家的门,我人老了容易犯胡涂,脾气控制不了,到时候骂到你下不来台,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

这冯况果然脾气火爆,林仪听着他说完,平静的道:“老将军放心。我会收下他的赠礼,也是为了卸去江淮王的戒心,我林仪向老将军保证,绝对忠于皇上,江淮王若是敢有不臣之心,我第一个不会轻饶他,誓死,也要保护皇上。”

话说得这样明白,看来冯况也没想到,他直直的盯着林仪看了半天,然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我就等着看林大人来日的表现了。”

“林仪,听说你前几日去神武将军府了?”

冯元英这么问的时候,林仪正陪着他,在神英军的操练场看士兵训练。神英军当年只是个负责京城卫戍的小部队,经江淮王刘弦近一年来的刻意提拔,如今已经成长成了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且又驻扎在皇城边上,仅此一手,就给刘弦不知增加了多少底气,林仪暗暗感叹,这江淮王倒是很聪明。

“将军的弟弟冯亚远大人托下官带了些东西捎给冯老将军,所以下官冒昧上门拜访了一次。”

“是吗。”冯元英嘴角微微弯着,视线仍在在操练场上来回扫视,“我那位父亲大人,想必没给你什么好脸色吧。”

“还好。冯老将军误以为下官也是投往江淮王门下的人,所以口气难免不客气。不过下官从来没想过要做人走狗,只要把话说清楚了,冯老将军是讲道理的人,自然也不会为难下官。”

虽然在人前从来不明确表态,但冯元英是众所周知的江淮王一派的人,现在林仪话说到这份上,冯元英想装听不懂也不行了,他转过身来,正面看着林仪。林仪也静静的看着他。冯元英看了会儿,脸上忽然露出了迷惑的表情,“林仪。”

“嗯?”

“之前我就觉得你有点眼熟……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没想到他居然会问到这个,林仪摇摇头:“下官之前都住在中原黄河一带的山里,将军去过平州附近吗?”

“没有。”

“那就应该不太可能见过。“

“是吗……”冯元英又转过身去看着操练场。林仪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不一会儿,他却又开口了。

“不在我的这个位置,你是不会明白我的苦处的。从小到大,总是被反复叮嘱,不可以不甘心,不可以不服气……我其实不是那么争强好胜的人,我不在乎父亲究竟能给我什么,我只是受不了这么多的不可以,我就是不相信,我会一辈子都被一个庶出的身份束缚着。”

说完,他转身走了。

“过几天冬至日宴饮,皇上特旨召你去,到时候不要误了时辰。”

林仪低下头,对着冯元英走远的背影说了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标点符号有错误——我是说”“”“正引号反引号用反了的情况——请见谅,最近换了电脑,字体什么的实在搞不动,我这边完全看不到引号的正反……(跪

第50章五十曲有意,人未还

冬至那天天还没黑,林仪便与冯元英一道,和许多大臣一起候在宫门外。

“宴饮从来只召在京从三品以上官员陪侍,你算是个破例。看来,皇上对你青眼有加啊。”

对于冯元英的这番话,林仪照旧不客气:“与其说是皇上对我青眼有加,不如说是江淮王对我青眼有加吧?”

冯元英笑了笑,没有接话。林仪注意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宫门前的侍卫队中,闲聊一般问了句:“将军在看什么?”

“我的弟弟。”冯元英静静的看着那边,低声道:“我家老三,羽林卫卫队长冯长辰。”林仪看向那边的侍卫队,果然看到一个年轻人也一直注视着这边。这时,宫里太监走到宫门口,高声道:“宴饮即刻开始,诸位请速速入宫!”

官员们按照品级鱼贯而入。冯元英原本是正三品官衔,但为了照顾初来乍到的林仪,便和他一起排到了最后,两人走过那个叫冯长辰的年轻人面前时,林仪清楚的看到他咬了咬嘴唇,然后忽然向前跨了一步,低声唤道:“……大哥。”

冯元英停下了脚步,有些惊讶的看着他的弟弟,显然没想到他会主动和自己搭话:“庚寅……”

“好久没见你了……”冯长辰低下头,道:“你最近……还好吧?”

冯元英笑起来,道:“我就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好不好?这卫队长做得还习惯吧?”

冯长辰像个小孩子一样连连点头:“嗯……”

“习惯就好。这是个苦差事,熬个几年,就可以升上去了。听说你最近又和父亲吵架了,闹得很凶?”

“呃……居然都传到大哥耳朵里了?”

“呵呵,不要忘了我现在是什么人,消息自然够灵通的。”冯元英审视着弟弟的脸,“听说还是为了一个平民家的女子?”

冯长辰低着头,好半天才反问:“……大哥也觉得我不对吗?”

“我这样的身份,你觉得呢?”冯元英看了看前面,他们已经和前方的队伍落下了很远的距离,“我要走了,只是告诉你,和父亲争论的时候也要适度,你的大哥已经让他够失望了,庚寅,不要再重蹈我的路。林仪,走。”

“是。”林仪看了看冯长辰,见他的视线仍然落在走远的大哥身上,便没说什么,赶了上去。

之后的路上冯元英一直沉默着,落座后两人也不在一起,林仪也再没听他说什么。

说实话,这种宴饮真是够无聊的,明明就是一顿晚饭而已,非得做出许多的规矩来,一项一项的完成。皇上入席时他们全部起身跪拜,江淮王来时又要起身行礼,宴饮开始后向皇上祝酒,向江淮王祝酒,再向皇上祝酒。皇上和江淮王互相敬酒时他们要全部起身作陪,凡此种种,折腾了有一个时辰。林仪早就不耐烦了,等看到上面皇上一离开,他便也立即站起来,退出了宴饮的宫殿。只是现在回去又不太好,他便在宫殿前自己能去的范围内闲逛,等着和冯元英一起回去。

刘深一离席,刘济便注意到了,但是他仍然不动声色。由于父王还没走,大部分的大臣都还不敢起身,只有那个桀骜不驯的林仪也前后脚走掉了。刘济不紧不慢的又饮了几杯酒,将剩下的人来来回回扫视了几遍后,起身走到父王身后,低声道:“我去看看。”父王点点头,他便悄悄从侧门离开了。

出了门,早有太监在外面候着,见他出来,连忙上前递上外面的衣裳。刘济一边穿,一边问:“在哪儿?”

太监弯着腰低声道:“还是去了前面偏殿。”

“又是那儿?”刘济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抬起头:“去看看。”

到了偏殿,看见跟着刘深的人都站在台阶下,刘济立即沉下脸,走过去斥道:“糊涂东西,怎么都站在这里?还不进去伺候着?”

“这……世子殿下……”领头的太监为难的回道:“皇上今日多喝了几杯,性子又上来了,奴才们刚才都被皇上赶了出来,一进去,皇上劈头盖脸就打,奴才们实在是……”

刘济抬头看看偏殿的窗户,里面黑黢黢的,他看着,眉头拧得更紧。西前偏殿原本是堆放过往奏折批文副本的地方,供大臣们需要时查阅,逢这样的节日,自然是没人来的。他知道,每当刘深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躲到这里来。他很在意,也无法不在意,这个地方对刘深来说很特殊,可却与他毫无关系。沉默着仰视了一会儿,他低声道:“我进去看看。”

“殿下,您可要小心了,这会儿皇上可……”

“你什么时候见他对我动过手?”刘济打断太监的话,走上台阶,在门口停了一下,然后轻轻推开门。

外面看起来一片黑暗的偏殿里,靠墙的桌上,只点着一支细细的蜡烛。在蜡烛照亮的小小一片光圈里,这个国家的君主正面朝着墙壁站在桌边。

明明听见了动静,他仍然没有转过身,刘济走近,才看清楚了,他将额头抵在墙上,双手也按在墙上,像是拥着虚空中的某人一般,一动不动的站着。

刘济缓缓走近他,烛光太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刘济屈膝下跪,低声道:“参见皇上。”

刘深没有看他,偏殿里安静了一会儿,刘济仍然跪着,知道是刘深故意给他难堪,也不生气,等了许久,才听刘深道:“你来了?”

“是的,皇上。”

“既然江淮王世子殿下都亲自来了,能不能让外面那群烦人的苍蝇走远点儿?吵得要死,朕的头都要疼了。”

外面虽然站着不少太监宫女侍卫,但全都噤若寒蝉,非要说吵,恐怕也只有刚才刘济来的时候说了几句话而已。刘济也不恼,站起来,走到门外吩咐了几句,然后重新走进来,跪下。“臣弟已经让他们全部退到了正殿前,皇上。”

刘深不再出声,显然不愿再和他交流。刘济等了一会儿,还是自己站了起来,看刘深仍然无动于衷,便开口搭话:“今日宴饮,皇上似乎没什么兴致。”

“……”

“就算不愿意和大臣们一起过节,也该去后宫陪陪太后,听说皇后也在懿安宫侍奉呢。”

“……”

看他没有接话的打算,刘济又自己转移了话题。“皇上一走,那个林仪也走了,他倒是一点都不掩饰对我父王的不满。”

“……”

“皇上对这个人没有兴趣吗?”

刘深拧着眉毛转过身,满脸的烦躁,走到另一个离刘济远一些的角落,道:“朕为什么要感兴趣?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还不就是你或者弦皇叔新买的棋子罢了。你们爱怎么玩怎么玩,朕懒得去管。”

“这次皇上可真是冤枉臣弟和父王了。”刘济看着刘深,并没有追着他走过去,只是远远看着他,道:“原本只是不想让冯亚远将治水的功劳独揽,便刻意去嘉奖一个平民,授他的官职,也只是父王一时兴起罢了。倒是他的种种作为,让父王和臣弟、以及众臣都吃了一惊。皇上呢?难道就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吗?”

刘深又在角落里来回踱了几步,忿忿的低声道:“你真的很吵……”然后忽然蹲了下去,整个人影都被偏殿中间的桌子遮住,刘济走了过去,发现他已经坐在了地上。虽然喝了酒,身上应该是不冷,但这偏殿里如今并没有火盆和地龙,还是很冷的,刘济劝道:“皇上,冬天地凉,小心……”

“济兄弟,”刘深忽然仰头扬起脸,从低处看着刘济,视线直直的扎进刘济的眼里,那闪动着怒火的眼神却让刘济的心猛的一跳,然后狠狠的揪了起来,“朕知道你什么意思。你认为这人是朕安排进来的,用来和你父子作对,用来给朕撑腰,是不是?真有趣,朕需要这种东西吗?不需要!朕真的不在乎他要干什么,也不在乎你和你父王要干什么,这个皇位,这座皇城,你们明天想要,明天就拿去好了!现在,能不能让朕安安静静、消消停停的呆一会儿?!”

刘济看着他,沉默了。刘深说完了,靠着墙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垂下了头。刘济停了一会儿,也静静的靠过去,坐到他身边。坐下的时候刘深微微睁开眼瞥了他一眼,虽然目光里还是有嫌烦的成分,但是没有再开口赶他。于是刘济就这样侧身靠着墙,凝视着刘深的侧脸。

记忆里的这个人,最喜欢出风头,小的时候穿衣服,只有他最喜欢红色,明明是该女子穿的颜色,经他一穿,平白增添了气势和风度。可自从被软禁后,刘深就不太喜欢亮颜色的衣裳了,不论上朝,平时,还是祭礼,永远都是黑袍加身,阴郁得让看着的人都难受。回想起来,上一次见他穿亮丽的颜色,还是去年大婚的时候。成礼时,刘深与皇后都是一身大红,连头上的龙冠也特意换了红色的锦带,明明很好看,然而刘深一脸空洞的表情,让那红色也无比的僵硬,像是瓷碟里搁了太久的颜色,干涩,破裂。

明明不喜欢女人,却被逼无奈大婚,他的不痛快不甘心是应该的,可是刘济知道,真正让他伤心欲绝,露出那样表情的,是那个人的死。

曾经的鸿胪寺礼宾院书佐顾承念,小小的一个抄录官,居然夺去了刘深所有的爱。明明已经死了一年多,可是到现在,刘济也能从刘深眼中脸上看出来,他在想念那个人。

刘济看着刘深黑暗中不甚分明的轮廓,看着他紧紧抿着的嘴唇,好想跟他说,不要再想了,那个人已经死了,看看你身边的人好么?好想……好想就这样,从他的侧面吻上去,吻他的嘴角,品尝他的嘴唇,舌头,然后将他按倒在冰凉的地板上,剥掉那一身压抑的黑色,占有他的身体,品尝他的所有,全部。

……现在还不行。刘济咽了口吐沫,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欲|望。他清楚刘深的性格,在没有完全控制住他,捏紧他的死穴的情况下,他是不会就范的。

刘深迎娶的皇后,便是谏议大夫廖仲熙的女儿,廖青君。青君在她父亲不知情的情况下与刘济合谋,大婚之夜,随她进入皇宫的送亲队伍全是刘济挑选的一等一的好手,一夜之间,他们软禁了刘深的生母白太后和五弟梁王刘潇,以此胁迫刘深就范。虽然控制了宫廷,但是梁王刘潇因为年纪的关系,原本就是有封号无实权,真正有调动军队权力的武威王刘溯和越王刘濯仍然拥有相当大的威慑力。刘深向来将母亲和弟弟们看得很重,如果自己轻举妄动,难保他不会不顾一切的拼命反扑,到时候父王说不定又会下狠手谋取刘深的性命……不行,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所以,一定要忍得住。他等了这许多年,不在乎再多等一会儿,再说,现在能这样在他身边看着他,自己已经很满足了。以前的刘深,又怎么会这么没有防备的坐在自己面前呢?

这么想着,刘济弯起嘴角看着刘深,几乎要看得呆过去,周围的声音,动静,他完全没有留意,直到刘深猛的睁开了眼睛,他才恍然惊醒。

怎么了?他想开口询问,却见刘深迅速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站了起来。

门外,有悠扬的笛声传来。那是一首异常温柔的曲子,刘济从来没有听过,然而只听了一点点,便能感觉到曲子里满满的柔情蜜意,那种深厚的感情,恐怕不亚于自己对于身边的这个人。刘济跟着站起来,看看窗外,又看看刘深的脸,只见他咬着嘴唇,一脸恍惚和动摇的神色,眼圈都已泛红。

刘济惊呆了。他从没见过刘深哭,从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将自己藏得很好,从来不会在江淮王的儿子面前示弱,可现在,他所有的防范都似乎被那深情的曲子卸掉了,整个人看起来那么脆弱。刘济不敢说话,刘深也一直没有说话,一直到一曲终了,他才像是忽然惊醒一般,向外面冲去。

外面有脚步声,刘深高声叫道:“站住!你给朕站住!”然后拉开了门冲了出去。刘济连忙追了出去,却见刘深已经在台阶上停下了脚步,看着台阶下,一脸的无法置信。而台阶下站着的,正是他们刚刚还聊起过的,神英军录事参军林仪。

第51章五十一故曲非故人

会遇到皇上,完全出乎林仪的预料。他一个人在皇城内闲逛,发现自己能去的地方少之又少。每走一处,总会有侍卫上来拦住他,顶着一张冷冰冰的脸,告诉他此地他不能过去,弄得他原本就不佳的心情更是糟糕透顶。转了几个地方,终于有个好心的太监告诉他,正殿往前的东西偏殿是可以让五品以下官员进去休憩的,东偏殿还有茶水小食供应。林仪往前面走了点,对有人伺候的东偏殿也有些反感,走到西偏殿门口,刚才好几次被拒之门外的心里阴影却让他没了上去推开门的兴趣。他想了想,实在无处可去,便在殿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果然,林仪有些自嘲的想,就算是头上顶了这乌纱帽,自己也是个土老冒,像现在这般傻了吧唧坐在台阶上的样子,和以前一介草民之时有什么分别?

不由得想要叹气,最近在神英军的任职真是让他觉得疲劳,比以前不眠不休追逐的时候还要累得多。所谓的录事参军,其实是个文职,他林仪虽然并不是不识字,但军中事务他毕竟还是一窍不通,根本应付不来。还好冯元英对他也够照顾,倒不要求他去做什么,只让自己跟着他,走哪里都带着自己。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将军跟前的小跟班。这样下去,真的能帮到顾思义什么吗?

想到顾思义,就又不由得会想到师父。

最近一段时间,林仪总会回忆起同一件往事,想起师祖说出那个对自己的预言时,师父不以为然的神色。

“有什么灾劫,是我师徒二人应付不过去的?天锡你就放一百个心,到时候师父陪着你呢,什么前世冤孽,我倒要长长见识,到底是什么厉害东西?”

和师父在一起的时候,他真的觉得,没有什么是可以难倒自己的。可是没想到的是,没等到和自己渡过灾劫的这一天,师父已经长眠地下,成了深山中的一抔黄土。

现在他已经二十七岁了,所谓的灾劫如果真的存在,估计也快来了,陪在自己身边的,却只有那个满脑子不知道在计划着什么的顾思义。有时候想起来,还真是对自己很无奈,就算知道他只是长得像师父,和师父没有一点点的关系,可就是这样,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会莫名的感到安心。这是一个二十七岁的男子汉该有的心态吗?林仪叹了口气,摸了摸腰间,摸出笛子来,也不管自己在宫禁中这么做合不合适,便放到了嘴边,想也没想,从顾思义那里听来的那段曲子就这样流淌出来。

乱糟糟吹了一遍,加进去很多自己临时想到的花调,一曲结束,忽然听到身后的偏殿内有动静,林仪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可能惹了什么麻烦,他站了起来想要离开,里面的人却似乎猜到他想要走一般,还没出来便厉声命令道:“站住!你给朕站住!”

这个全天下只有一个人会使用的自称方式,还有那嗓音,林仪识得这声音,那天他在大殿上听这个人懒洋洋的说话,倒没想到他也会有这么急躁的一面。倒不是走不脱,但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走开,转过身,看到那个君主非常没形象的从里面冲了出来。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林仪明显看出了他脸上的惊讶与失望。

跟在皇上后头的,还有一个更年轻的人,看服色应该也是皇室宗亲,林仪看了一眼,也管不了那么多,先跪了下去。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谁?”

居然问自己是谁,林仪差点苦笑出来,看来之前的两次见面中,这位天子真的是没有留意自己。没等他回答,跟在他身后的年轻人道:“这就是那位治水有功的林仪,皇上。”

上面的人沉默了,许久,林仪听见脚步声从台阶上传来,微微抬头,皇上黑色织金的深衣下摆已经近在咫尺。林仪听见他淡淡的道:“刚才的曲子不错。是谁教给你的?”

林仪愣了愣,还是立即答道:“不是别人教的。是……下臣自己写的曲子。”

“……是么。”身前的人沉默的站着,林仪甚至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从上方落下来,审视着自己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好,很好。”

皇上再没说什么,站了一会儿,就转身走开了。林仪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另外那个年轻人也看着自己,显然也想从自己身上看出什么。林仪没有回避他的视线,两个人对视许久,那人也转过身,朝皇上离开的方向追去。

刘深走得很快,刘济一直追到仁政殿前才追上他,感觉到身后有人,刘深仍然头也不回的上了台阶,进了门,刘济也跟了进去,刘深一直走到里面套间的暖阁里,才冷冷道:“你还要跟到哪里?”

“皇上怎么了?”

“不怎么。”

第12节

恋耽美

上一页 目录 书签 下一章
首页 书架 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