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着牙爬起来,颤抖着手关上门,又将柜子拉到门前挡住,便倚着柜子坐到地上,感觉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虽然呼吸急促,却仍觉得气上不来一般,且浑身发冷,想来是血流得太多了。他勉强抬眼看去,只见刘濯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便挣扎着站起来,走到床边。才刚在床边坐下,便见刘濯立即支着被捆起来的手脚向里挪去,显然是不愿意被自己碰触。石崇本来伸出了手去,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来。
“王爷……”
他唤了一声,刘濯脸朝着里面,也不理他,他只能自顾自说下去。
“我想求王爷两件事。”他用手支着床沿,道,“头一件,求王爷以后,凡事都看开些,太过争强了,难免伤神,不论何事,都没自己的身体要紧,还请多多保养。”
刘濯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一般。
“第二件,就有些大胆了……我这些年,承蒙王爷的恩典,也还攒下了些家私。这次出来时,虽带了些,仍有些大物件未带出来。按说我是罪人,这都是要抄检充公的,但求王爷——呃呃……”
话说到这里,石崇实在支撑不住,只能在刘濯身后倒头躺了下来。刘濯身子一震,又拼命朝里缩了些,石崇苦笑着,继续道:“但求王爷看在从小伺候的份上,留几件给我那几个干兄弟,一来是做念想。二来我实在对不起陈习。三来……望他们能在寿陵县,为我置买一块坟地……”
寿陵县是皇族陵墓所在地,石崇说罢,刘濯便冷笑一声:“你别痴心妄想!事到如今,你还指望我施恩?我只告诉你,今日放了我,或许我能留你一条命,过了今日,别想我再念一点儿旧!”
说罢,许久没有听到石崇的回应。刘濯有些奇怪,加之总觉得身后有股刺鼻的味道,他忍不住回头看去,这一看,险些惊叫一声。
“这?!”
石崇躺在他身后,浑身是血不说,连身下的床褥也已经洇透,竟像是躺在一片血海里。看见刘濯转头看他,他露出一个无力的笑。
“今日的话,那我就放心了……王爷也请放心……”
刘濯瞪着他,惊疑不定,没有应声。石崇看着他,缓缓道:“其实我早知道……就算用这种方法,将王爷捆在我身边,也不过是自己骗自己……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原以为王爷对我……”
刘濯挣了挣身上的绳索,哪里挣得开,要挣得开,他也不会被困到今日了!
“你快松开我!”
石崇叹了口气:“王爷急什么?最多再有一刻钟,必定会有人来救王爷,这会儿再和我说说话不好吗?”
刘濯瞪着他:“你……你该不会是想死吧?!”
石崇沉默了片刻。
“我是王爷的奴才。王爷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刘濯开始拼命挣扎:“你这个蠢才!你快松开我!!来人哪!快来人!”
石崇噙着笑,看着刘濯,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我还有个问题,想大着胆子问王爷。”
石崇闭上眼睛。
“我在王爷身边十五年了。这十五年,王爷可曾将我放在心上过?”
刘濯咬着嘴唇,狠狠道:“这种问题,等你给我松了绑,我再回答你!”
“那算了。反正答案,我也不敢听……”
刘濯惊恐地看着石崇,只听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梦呓一般,惊得刘濯不敢再喊叫。
“王爷……对不住了……这些年王爷对我太好,我才有了这些痴心妄想,希望王爷能,能……”
第115章一百一十五分定别离
林仪来见顾承念时,犹犹豫豫地在客栈外徘徊了许久,顾承念在楼上看得一清二楚,却一直等到林仪下定决心走进客栈后,才下楼来等着。
“今日来,是来向你作别。”
“打算去哪里?”
“南疆。”
“是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要彻底清除你身上的蛊虫,只怕南疆必须去一趟。”
今日的林仪不像往日那般自然,两人面对面坐着,说话时,他只是低着头,不看顾承念。听顾承念如此说,他放在膝上的双手更是紧紧捏了起来。
“……对不住。本来想帮你的忙,反而添了这么多乱子。”
那日的血腥场面,不仅在场的军士都看到了,不少躲在四周楼上的往来客人也看得一清二楚,之后谣言渐渐传开,说当初跟着高车乌依屠杀回族人的那个疯子就在城里,恐慌情绪在胜州城里蔓延,不少不明情况的商人害怕生意受影响,纷纷关门歇业,往外地运货,甚至有人趁机打劫抢店,多亏巡抚和胜州卫驻军早有防备,反应及时,才控制住了局面,没有引发更大的骚乱。为免被人认出,林仪和狄兰在住处一直没有出来,直到这几日,局势才稳定下来。
顾承念道:“先生言重了。原本便是顾某求你帮忙,自然结果如何,都由顾某承担,更何况那日之事,本不是出自先生本意,先生何必自责?”
林仪摇摇头,半天,问:“你可知道,杀我师父和弟妹的人是谁?”
“我知道。”
林仪点点头:“我想你多半已经知道了。”
他仍旧低下头。
“我一生胸无大志,只愿家人平安度日。当日,我怨恨他们杀我师父弟妹,但若我自己也滥杀无辜,又怎么能怨恨他人,又有什么颜面去见我师父?”
顾承念沉默良久,才道:“当日和愍太子下令诛杀狄兰,无一人暴露身份,百练师却立即知道出手的是谁,并极力阻你报仇。如此聪明之人,怎会看不出先生的本心呢?天地之间命数难定,你于少年之时家人蒙难,但和愍太子当日,却本也并不打算取你师父弟妹性命,种种因果,又岂是出自他本心。我想,百练师在天之灵,既然于当年杀身之祸时都能悟透,更不会怪你什么了。”
林仪重又抬起头来,看了顾承念许久。
“你这说话,倒真有点像是我师父又活过来了。”
“百练师大名,顾某经不起这样盛赞。”
沉默片刻,林仪站起来。
“那我走了。出来得久了,恐怕慕仁要哭。”
顾承念也站起来。
“何日出城?”
“再两日吧。还要备办些路上用的东西。”
林仪向顾承念郑重行了一礼。
“就此别过,多多保重。”
送林仪出门后,顾承念上楼来,取了一包银子,唤了一个军士来,告诉他林仪住址,命他送过去。
“对他说,皇上知他萍踪浪迹惯了,恐他身边没有盘缠。再者转眼要入秋了,给慕仁裁身衣裳穿。这是皇上恩典,你叫林先生千万收下,才不辜负皇上隆恩。”
看着那军士领命而去后,顾承念这才上楼,回到房里,见刘深不知何时回来了,正躺在窗边的矮榻上。
顾承念走到他身边坐下,道:“皇上何时回来的?”
刘深顺势窝到他怀里:“你上楼来拿银子那会儿。”
“与四王爷都说好了?”
“嗯,说好了。老四虽然已经坦白,但我看得出来,他还是有些难以启齿,说得多了,我怕他心中难受,让他回去了。”刘深说着,斜瞟一眼顾承念,“你们倒是聊得久。”
顾承念摇摇头:“哪里。自皇上走后,他又足足在底下站了半个时辰才进来,我们也没说得几句话。”
刘深满意地闭上眼睛,又往顾承念怀里钻了钻。
“都好了?”
“都好了。”
“嗯……哦,对了,老四让我替他向你道歉。”
“道歉?”
“那年,是他封书与母后,告知母后你我之事的。他说你为此受了许多委屈,是他太鲁莽,原本想着,他自己已是这样,想让我早些回头来着,希望你能原谅他。”
顾承念抚着刘深的头发,道:“听皇上的口气,倒像是早就知道了?”
“嗯……”刘深有些不好意思:“我怕弦皇叔会对母后下手,所以懿安宫里一直有叶希夷的人在,但当时只是为了保护母后,所以于母后的通信往来上有些后知后觉……不过没几天还是查到了。只是没好对你说。”
“这就是了。四王爷当日,也是一片诚心为皇上着想,我不会怪他。”
“嗯……更何况,你受的苦,都是因为我,与他人有什么关系。”
“皇上何苦说这样的话?”
“顾……我现在很自责……刚才老四,把他二人的过往情形也说了一些。说起来,也是我太疏忽了些,当日皇兄、父皇和孝仁皇太后先后都没了,我还有母后在,老四却是爹娘都没了。为了将弦皇叔赶回江淮,忙忙地就把他们也都送去了封地,小小年纪,人生地不熟的,身边只有一个石崇可以依靠,也难怪他们二人日久生情。”
“缘分天定,皇上也只是随情势而行事。”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刘深又道:“刚才陈习来对我说,母后又派人来催,要我回去了。”
他们已在胜州盘桓了有半个月。林仪的事情刚出时,城中局势纷乱,恐怕骤然出城不安全,加之石崇伤势重,不宜挪动,刘濯不肯离开,所以刘深索性也就一直住着没回去。
“再不回去,恐怕她要着急了。现在事情已经平息,引起骚乱的人都要走了,我们也是该回去了。只是石崇还没醒,老四那个死脑袋还是不肯走,再说立储的事情又不了了之,我也不是很想回去……”
“立储的事,我倒是替皇上想了个主意。”
“立和愍太子世子为储?”
“是的,你们觉得怎么样?”
陈习没出声,叶希夷大大咧咧道:“早就该是这个主意了,立了四王爷,四王爷见忽剌巴跑出个神天军来,若是不喜欢我,想打发我可怎么是好。立了世子为太子,我这少说也能消停几十年,到时候我——”
陈习用眼神制止他未果,干脆飞脚要踢他小腿,却被他躲了开去。陈习趁机接过话来:“如今看来,既然四王爷已说了不愿做储君,再立三王爷或五王爷都不合适,竟是立世子最好。皇上打算何时下旨?”
“回去就下。如今立储的风言风语想必已经传开,回去把事情一定,也省的居心叵测的人猜怀。陈习,你现在开始打点着,准备回京。”
“是。”
陈习领旨行礼,叶希夷却问:“林仪怎么办?”
刘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叶希夷继续道:“这个林仪与我算是半个同门,我师门功夫,重修身不重武力,但他这一身功夫,却已经是神鬼莫测。莫说是石崇,便是石崇加上我,也不一定能在他手里讨得便宜。皇上不考虑留下他吗?再加上他与和愍太子的事,还是把他留在眼前比较放心一些。”
刘深看了顾承念一眼,摇摇头。
“让他走吧。”
陈习拼命地向叶希夷使眼色,叶希夷还他一个白眼后,不再说话。
这真是再也没想到的。叶希夷和陈习都知道,皇上于其他事情尚可,在顾承念身上却是相当小心眼子,因为顾承念与林仪过去的那些事,皇上一直都耿耿于怀,哪里想到今日竟然如此大度。
“为什么不告诉林仪?”
“逝者已已,这本不是多重要的事情,但以林仪的性子,若是知道了,难免又生出许多放不下,何必呢?”
“怕他舍不得你?”
“……皇上明知道,我和林仪之间不是那种情形。”
“不过拿话逗逗你罢了,何苦当真。”
“让林仪留下来,对皇上,对我,对狄兰,甚至对他自己,这都不是什么好事。让这一切都过去,才能向前走。”
刘深看向顾承念,此时他们已经在回京的马车上,顾承念说这话,手里仍在翻看一本《春秋》,似是全不在意。刘深的心忽然揪紧,明明之前还在后悔,不该让顾承念为了他而牺牲自己的生涯,可是顾承念不过是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了一小会儿,他就受不了了,完全——受不了。他这个样子,能算得上是一个好的爱人吗?只怕不能。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揽住顾承念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以后,我们一起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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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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