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归收了工钱。走出袁府,远远的。自家伙计迎过来,“掌柜的,虽然袁丞相官高,可是他家的活计,也劳你一店之主亲自去做啊?”
“你懂什么?”细归屈起尚沾着泥土的手指敲了他一下,扬长而去。
“奇怪了。”伙计跟着他往回走,“干了那么久地活,心情还这么好,怪人。”
万寿节那日,袁丞相回府,面色凝重,“糖糖,”他叹道,“为父以府中八色茶花为贺礼祝皇上寿,皇上高兴,随口问是何人所种。恰皇后在侧,巧笑间提起你和萧濒的事,皇上一时兴起,已经赐婚了。”
“事到如今,已经容不得为父拒绝了。”
唐唐回房,辗转半宿,一忽如是,一忽又如是,到天明咬牙,“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小环端着水进来,见了一惊,“小姐,你的眼圈都黑了,昨夜没歇好么?”
“好了无事。”她洗了脸,漫不经心道,“我去园子看看。”
落了一夜的雨,园子仍潮湿,花朵耷拉着,但又抽出了不少嫩芽,“管家,”她唤道,“我想再加些土,你帮我买些来。”
“记得,还要上次那家的。”
细归来地时候她远远的站着看,太阳很烈,她让人送了茶和糕点。
此后三天,袁府小姐消失在府中,连最贴身的丫鬟都没有带,无人得知,她一个弱女子,是怎么逃出守卫重重的相府的。
小环回忆了很久,也没想起小姐的异常之处,“很久以前,当真有些日子了,小姐曾经说过,要翻墙出府地。”
袁丞相笑着叹了一会儿,天亮后,入朝进见。
皇帝得知其女逃婚,大怒雷霆。半生友敌不分地萧将军嘲讽一句,“袁丞相真是教女有方啊。”
他退后一步,摘下头上官帽,跪在君前,“臣自知教女无方,只是只有一女,自幼溺爱,今其犯下重罪,臣愿以一生功勋赎之,还请皇上赦之。”
一时间,满朝俱静。
袁丞相辅佐先后二帝,忠心不二,又洞政局若观火,出智计而无双,金銮殿上,皇帝暴怒,萧氏出语,但并无意将他逼到这个地步。
百官迟疑片刻,俱都跪下,“恳请皇上法外开恩。”
袁丞相昂起头来,“诸位心意,袁某心领,但皇上治国之道,功赏过罚,十余年前,我率刑部人员修改我朝法典,这么多年,按法典行事,岂有到了自己头上,却奢求法外开恩的道理,我意已定。”
袁丞相辞官回归故里琅琊,唐唐听到这个消息地时候,在离京城百余里开外的一个小镇,一个走神,被花枝上的刺刺到。
“我给你包扎一下吧。”细归抽出纱布。
“不了。”她摇摇头,失笑,“你说,我是不是太任性了?他其实,不必为我牺牲这么多。”
“你不必太介意的。”细归摇了摇头,“毕竟……”
“我从小就和爸爸很亲,有一段时间,爸爸离开了我,我表面上一样的生活,可是每天夜里翻来覆去的想……”她偷偷拭去腮边的泪水,“父亲其实很疼我,你看,他凡我的事以我的意见为主,一直为我兜着,最后兜不住了,就连自己也赔了进去。”
哪怕不是真的,他肯这样做,她总是承情的。
“袁小姐,”小伙计摸了摸头,“你说你父亲离开你,是不是那一年他去淮河筑堤的时候?”
“啊?!”
“我就是淮河人,要不是袁丞相,我们全家都死在那年水灾里了。”伙计的神情激动起来,“所以,袁丞相很伟大,你虽然见不到你父亲,可是,他救了很多人。所以,既然皇上已经默许赦免你了,你就回琅琊看看你父亲吧。不要让他想见你而见不到你。”
唐唐和细归对视一眼,有些尴尬,“我不是不想回去见他。”
而是,有点尴尬。
如果,他们真的是父女,那么,就算她真的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她总能坦然去见他。因为,虽然受之有愧,但父母总是会原谅子女的过错。
可是,彼此都知道不是,所以,纵然愧欠,终究不能亲如父女。
此后,她走遍千山万水,寻访想要寻访的人,却独独避过琅琊,因为知道,他在那里。她寻访形形色色的人,想要找那两个人的踪迹。最初的时候,她想着,只要能找到梦殇,任务就结束了。他们自然能够回家,所以更希望先找到梦殇,可是,渐渐的一年一年的失望,慢慢的变成了若有若无的绝望。
千山万水的寻找并不是难事,真正困难的是,你根本不知道,梦殇是什么样子的人。纵然他在你眼前走过,你也不知道,你面对的就是他。
这是一场没有结局的寻找。
岁月的积淀中,她对陌香的想念渐渐超过了对找到梦殇的执着。
陌香,你在哪里?你想我可如我想你?你曾说过,你会护我无忧,可是,此刻,你却根本不在我身边。
匈奴军来进犯,雁门关守将措手不及,又指挥失措,一败再败,雁门沦于敌手。
举朝哗然,值此危难之际,大将军萧定领命率军出征,十五万大军浴血奋战,惨胜敌军,最后一次战役中,敌酋一箭射中大将军左眼,萧定霍然拔箭,宛如不知疼痛,放声大笑,指挥若定,战士士气大增,在极度疲倦之中,无不以一当十。
当匈奴莫于单于最后无奈下令后退回大草原时,在汉军震天的欢呼声中,萧定徐徐而笑,力竭而亡,侍卫察觉不对上前查看的时候,他的脸上,还凝固着舒畅的笑容。
帝哀痛,追授萧定抚国大将军之号,其二位嫡子,俱封为候。
这样的英雄,哪怕只存在于黄粱一梦当中,也是值得浮一大白尊敬的。
如果,如果永远找不到要找的人,是不是,就沦陷在这个梦中,生生世世,永远不复得出?
唐唐用力的咬着自己的手,想要走出这梦一般的迷局,吸一口新鲜的空气,直咬得齿痕深深的烙进皮肤里,也不觉疼痛,提醒着自己,这不过是一个梦。
“我到底梦了多久了呢?”她问自己。
“谁知道?”一个柔和的女音从身后传来,秀丽端庄的女子不自觉的牵扯着腰带,悠悠的向唐唐走来,“有可能,你在梦中觉得很长很长,真实的生活里却不过才过了一个瞬间;也有可能,你觉得你只梦了一小会儿,实际上却已经过了一年。”
“姒音。”她有些吃惊,又有些欢喜,“你怎么会在这里?我……”
姒音微微一笑,“若不是我让你可以认出我。你是不会认的出我的。”
“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只是看你找了梦殇这么久还找不到一点踪影,心已经开始烦躁了,所以特意来点醒你一下。”
“你……我以为,我的梦里,除了哥哥和陌香,其他的人都是虚构的。”
“嗤——”姒音好笑道,“有谁告诉了你。我们不会入梦了?”
她只是说过,自数十年前地旧事后。长白山上的所有雪狐,再也不曾有梦。
“既然如此,”唐唐负气道,“你们自己去找他啊,何必要我这么忙活?”
“哎,”姒音拉住她。“要是我们能做到,还用找你么?”
“也许,在现实中,梦灵不过是一个不堪一击的灵体,可是,在梦中,他却是最强大的。他可以主宰梦中的每一个细节。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化梦境为真实。在这个意义上,只有做梦的人,才有可能和他稍稍抗衡。”
姒音用密语告诉唐唐,“我的时间来不及了,在梦中。梦灵可以说是无所不知。族长看你有些状况不好,所以在我身上施展了一种隔离的术法,送我来告诉你这些,在一炷香地时间内,我们的谈话不会为梦灵所窥。这一场杀局是我们设计了经年才定下来地,所以梦殇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发现其中的诡异。但你也要抓紧时间了。若无穷无止的耗下去,就算支持这场梦的我的族人的法力耗地起。梦殇也不会一直有兴趣陪着我们逗留的。”
“我也想早点找到他,解决这件事,回去过我的正常日子啊……..”唐唐无奈一摊手,在这种“古典”生活中过了“三四年”,她发疯似的想念着品香坊的淋浴莲蓬头和一台可以上网的电脑。
还有陌香。
感觉上,已经分开了好久好久,久的连他地轮廓都有些淡忘。但陌香对于她的意义,绝对不止于一张清俊的容颜。若是如此,她只需要一直一直爱秦墨就好了,何至于眉头不皱就放弃。
陌香不是完美的,也不是最好的,虽然他有一张全天下没有几个男人比地上的脸(当然这一点在来过长白山后已经被打破了),他的身材却很单薄,有时候,当他走的很远了,她回过头去看他的背影,甚至有几分纤弱的感觉。当然这不是他地问题,他只是继承了秦墨地身体,正如她不会欣喜于因此他拥有了那么清俊的容颜,她也就不会不快于他单薄地身体。
陌香很聪明,但毕竟是从遥远的古代一步跨越千年来到她的身边,再聪明的人,也不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走完这千年来世界的变换。有些新知识,可以学,有些新思维,可以改,但总有一些固有的东西,是转换不了的。她一直都知道,他有一身很好的武功,飞檐走壁好像荧幕上的特技,那也是他为之骄傲的东西,可是到了这个世界,似乎除了在某些时刻保护她不受外界伤害以外,并没有别的更大的用处。
她知道,他是有些沮丧的。虽然他不曾表现出来。
“姒音,”唐唐的眼珠咕噜噜一转,“虽然我暂时找不到梦殇,可是我想先和陌香在一起,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陌香在哪里?”
“他?”姒音促狭的看了唐唐一眼,慢里斯调的道,“我只能告诉你,你曾经在梦中见过他。”
“什么?我见过他么?在哪里?什么时候?”唐唐悚然。
“怎么?”姒音扬起下颔,“他不是你的情人么?居然照面也认不出来,还要我来告诉你。太不应该了吧。言归正传,我觉得,你找了这么久还没有遇见梦殇,是因为你的寻找有盲点。”
虽然挂心陌香,唐唐还是抬起眸来,认真问道,“什么盲点?”
姒音扯唇一笑,笑容明艳逼人,唐唐微微走神,便觉得左肩头被暖暖的推了一把,明明没有受多大的劲,却一直一直的往后跌,最后跌坐在地。却不觉得如何疼痛。双手撑着坐起身来,只觉得掌下都是落叶泥土。
“什么人?”四周的火把一盏盏的亮起,鳞次栉比。
接下来,明晃晃的刀戟便架在她地脖子上,火光中,甲胄鲜明的侍卫首领朗声道,“大胆刺客,敢在圣驾在此之际闯入山南府围场。”
“惨了。”这是跃入唐唐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雪姒音居然把她给推到这种地方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要知道。这些人可不是由得她说不就让她不的主啊。
奉旨查办刺客的是南安侯爷,他跨进来的时候唐唐盯着灯光照映在地上的那个人的影子,想,这个人应该有些高。
“是你,袁糖糖。”来人恍然而止步,盯着她看了半响。一字一字道。
她听到这个陌生而又有些熟悉地名字,愕然抬头,看见站在她半尺开外的人。
较当年初见地时候,他成熟了两分,憔悴了两分,看一眼,就仿佛冰雪覆地。如同他阴郁的眸。
“萧濒。“袁小姐不愧是袁老丞相的女儿,”龙椅之上,年轻的帝王扣着下颔,兴致昂然道。
真是腐败,不过。人在屋檐下,不敢不低头,所以,唐唐跪在殿下,有些咬牙切齿。
不对啊,这明明是她的梦。她最大。为什么还要在自己的梦里面迫于封建势力给一个不认识不知道存不存在地人跪下呢?
话虽如此,她却还是不敢起来。
“启奏陛下。”新封的南安候萧濒走下殿,在她身边跪下,“袁小姐是微臣的未婚妻,还请陛下容臣带她回去。”
“嗳,”皇帝连头都没有抬,“袁老丞相不是用辞官了结了这场婚约么?”
萧濒的牙齿咬的咯咯响,双手握了又放,放了又握,终于不吭声了。
留住在行宫中的唐唐想,自己有些明白了,姒音的意思是说,她以往地追寻,都是在江湖中寻找,出于畏惧,避开了位高权重的宫廷。所以,宫廷是她的盲点。
那就勉为其难待一阵子吧,她吐了口气,看了看园外守卫森严的侍卫。反正也不太可能逃的走了。
姒音说,她和陌香是曾经相遇过地。她闭了眼,想着一个又一个曾经遇到过的人,却都不像陌香。她无法原谅自己没有认出陌香来,他是她的恋人,纵然形容改变,也该在第一眼就认出来的。
很久以前,陌香就知道,她有些偷偷的喜爱他。他却始终不曾问过,她是为什么爱上他的?
所以,她也就没有告诉他,其实,早在第一眼望进他地眸地时候,她的心就猛地微微脱离了原位。
那时候,他刚刚醒来,她上前为他拉上被子,忽然就落到一双眼睛里去。那时候,她以为,那不过是一双见惯了的眼睛,却不妨看见一泓幽幽澈澈的深潭。其实,山峰耸绕于旁,其上蓝天白云,俱都映影其中,于是只一眼,就万言都在其中了。
而这样的陌香,伴她住了近一年,举手投足间都是熟悉,怎么可能,照面不相识?
秋天到了尾声,围场上再也没什么东西好打。皇帝便准备启程回京城了。而她,猜着能见到的每一个人,是否会是梦殇。
这一日,她正在亭中看书,九曲回廊之上,皇帝负手兴致勃勃的走过来,道,“朕到处寻走,正好看见糖糖,便过来坐坐。朕已经派人到琅琊山请袁老丞相回京了。
她心中打了个突,连寻找梦殇也顾不得,勉强道,“陛下既要回京,民女不才,倒还喜欢这山南的风景,可否多留在这一阵子?”
“袁卿,”皇帝忽然沉下脸来,“朕的意思,朕以为你该懂的,毕竟,你也算是大家之后,不是么?”
唐唐暗恨的踢着脚下的石子,最不耐的就是这个了,在那些自感优越的人面前,我想,我希望,这些句法都是不要用的。因为根本用不上。皇帝如此,萧濒也一样,容不得有别的意见。最恨的就是,她明明心中万般不满。却不敢明目张胆的发作。
还是陌香最好。陌香从来都只是希望她快乐,只要她做的不是太出格,一切都随着她的心意。而君投以琼瑶,报之以木
她爱她地陌香,所以,也从不干涉他的所作所为。
虽然,那也是因为陌香那个人太理智,想要他做一件出格的事。本身就是很困难吧。
随圣驾回到紫禁城,总管太监伺候她下车。笑容可掬道,“圣上请袁小姐住在重华宫。”
重华宫属内宫偏远的一处宫殿,自此,皇帝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
第三日,分配给她的小宫女碧玉跌跌撞撞的跑进来,道。“袁小姐,皇后娘娘往我们这边来了。”
萧皇后是来示威的,“本以为,我们有做姑嫂地缘分,却不料,到了今天的地步。”
晚上,皇帝来重华宫。面色有些不豫,“今日皇后之事,朕已然知晓,朕定然给你一个交待。”
人死茶凉,抚国大将军萧定一生戎马守护国家终至战死。他地死让他的家族荣华达到极致,但他既然已经死了,曾经为他所庇护的子女们,就再也没有一座守护的山。纵位尊如皇后,在帝王心中,也不过是一颗可以抛弃的子。
而唐唐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男女授受不亲。皇上夜到民女这儿,不好。还请回去吧。”
“你……”皇上怒极反笑,逐渐化成一抹欣赏,“朕就欢喜你这样桀骜地脾气,你放心,这样的借口,你能用也没几天了,朕就暂时顺着你又如何?”
皇帝走后,她无力滑坐在椅子上。
“袁小姐,”碧玉凑到她面前,她是个形容单薄的孩子,才十五六岁年纪,一脸稚气,“你为什么不对皇上诚惶诚恐呢?”
她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问,这样子,有些像数年前相府伺候她的小环。
小环,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唐唐伤感的想着,却微笑的逗弄着小碧玉,“我为什么要对他诚惶诚恐?”
“因为书上都是这么写地啊。”碧玉一屁股坐在她脚边,“皇帝是九五之尊,尊贵无比。而能够获得皇帝真心宠爱的女子,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
她这么说着,还打量着唐唐,仿佛她就是那个不懂得把握幸福的女子。
“那只是大多数人觉得罢了。”唐唐淡淡道,“更何况,我有喜欢的人了。”
“你有喜欢地人了?”碧玉诧异的眨了眨眼睛,“他是谁?比皇帝更好么?更有权势么?”
“好和不好见仁见智,只不过,在我心里,他是最好的。”
唐唐说的很坚定,心中却依然惴惴,听说,派去琅琊山请父亲的人回来禀告,父亲并不在琅琊。再然后,半个月后,在海宁见到了父亲的踪迹。
深冬地时候,皇帝颁发了策妃旨意,“今有袁氏女糖糖,秀中慧外,温良恭俭,策为贵妃。”
太监传旨地时候,唐唐盯着那黄|色的绢纸半响,像是要盯出一把火来将它烧掉。传旨地太监却依旧满面笑容,“袁娘娘恭喜了。”将绢纸放下,欲要巴结,却不知道怎么说,只好讪讪的出了重华宫。
当日夜里,唐唐拥被咬牙了半天,叫来碧玉,开门见山,“我要逃出皇宫。”
“袁小姐要逃么?”出乎意料,碧玉的神情居然是欢欣的,“没问题,我一定会竭力相助。”
然而皇宫守卫森严,又岂是两个弱女子逃的掉了,还没出第一道关卡,就被巡夜的侍卫抓住。皇帝得悉后暴跳如雷,“贵妃之位,有几个女子能得到,你为何要如此?”
“不为什么。”心放淡了,豁出去了也就不怕了,“只是我已经有心上人了而已,还请皇上成全。”
皇帝摆袖离去的时候,眼神阴郁。
一切像没有发生过一样,该筹备的策妃大典,还是一点点的筹备起来,只不过,重华宫外的侍卫忽然多的里三层外三层,就是一只苍蝇此时想飞出?br/
陌香(柳寄江)第2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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