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着透明雨伞，因为大部分都遮在了我的上方，所以他的穿着白衬衫的大半个身子都被雨水淋湿，整个人略显狼狈，却不失风度。</p>
即便再容不下我，他的戏也做得够足了。</p>
垂下眼帘，胃还在揪扯着心肺，我看着从地砖缝隙里钻出来的生机勃发的绿芽，淡淡说道：“这风水轮流转的，可真有趣。”</p>
顾景初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唇瓣轻合，一个字也不说。</p>
我慢慢起身，抱着手臂，在他雨伞的庇护下走到了祠堂阁楼里。</p>
阁楼里有一张小的钢丝床，有一盏昏暗的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连张窗户都没有。</p>
但依然是我熟悉的阁楼。</p>
毕竟我曾在这里住了那么久。</p>
我恍惚地想起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痛苦蔓延，又立即不让自己去回忆。</p>
顾景初冷淡提醒道：“手机。”</p>
我拿出手机，他默然地将手机拿走。</p>
我把身上所披的衣服也递还给他，我让自己笑的温柔似水，“谢谢。”声音淡漠的没有一丝温度。</p>
眼看他要接过衣服，我松了手，黑色西装外套从我手里滑落在地。</p>
我抬起一只脚踩在了那件黑色西装外套上，泥泞的鞋底让黑色不再纯粹。</p>
他掀起眼帘，我皱眉说：“你太不小心了。”</p>
他弯腰捡起脏了的黑色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没再看我一眼就要关门。</p>
我说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p>
他停下，回首。</p>
“我离开顾家那天，我就跟你说过，我对顾家连一丝一毫的肖想都没有。顾箫也没有。”</p>
“这么多年过去，我和顾箫都没拿过顾家一分钱。对于顾家的任何事，我也是能躲就躲。多少人都忘了顾家有个叫顾笙的人，但你怎么还是一心要我死？”</p>
我当真好奇地看他。他说：“你活着一天，就是我最大的威胁。”</p>
坦诚的残忍。</p>
有低低的笑声从我喉间传出，“但是顾景初，如果我死了，我要让整个顾家成为我的陪葬品！包括你。”</p>
听到我的话，顾景初平静地拉上了门。</p>
我闭了闭眼，缓缓转身看着狭小充满了压迫感的房间，走到那张钢丝床前坐下，我摸了摸口袋，摸出趁处理伤口时偷偷取出的手机sim卡。</p>
我无法确定在出了这种事后。沈年会不会给我打电话。即便他不会给我打，但这上面有他的联系方式，我也不能轻易地把它交到叶婉蓉和顾景初手里。</p>
我盯着手心小小的卡，想了想，张嘴把它吞下。</p>
在看不见太阳的阁楼里关了多久，我不清楚，我只能依靠被派来给我定时送饭的秋嫂来估算时间，大约是两天。</p>
两天里，可能是两天。</p>
我没合过眼。</p>
因为只要一闭上眼，我就会看到很多张脸。</p>
沈年的，顾箫的，叶婉蓉的，顾景初的……</p>
他们有的想我死，有的想我活，有的，我至今没摸清他。</p>
我不知道沈年在经受什么，我不知道顾箫有多着急，我不知道叶婉蓉又在想什么阴谋诡计，我不知道顾景初准备怎么除掉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我。</p>
我只知道，我要永远的失约了。</p>
对沈年，也对叶疏朗。</p>
如果我能出去，我该去道歉吗？</p>
但，谁会来放我出去吗？</p>
要是我估算的两天不错，那叶婉蓉说的“过两天看看”，也该到了。</p>
我静静地盯着那门，猜测着。</p>
忽然听见了开锁声。</p>
我愣了愣，以为自己压抑地产生了幻听，可下一秒，门开了。</p>
顾景初面色沉寂地说：“走吧。”</p>
我麻木地站起来，和他走出阁楼，久违的阳光打在我脸上的刹那，我拧起眉，很不适应。</p>
去到客厅，这个家的人除了顾箫，都在了。</p>
顾天成见到我，张嘴就叹道：“笙笙啊，你怎么能和别的男人干出那种事呢？”</p>
“干都干了，你现在问这个还有什么用？”叶婉蓉冷睨了他一眼，屈指扣着茶几对我说道：“过来看看这些。”</p>
我走上前，看到桌上放着的花花绿绿的报纸杂志。</p>
心头一跳，我随手拿起一份，一下跃入眼帘的是我和沈年露着正脸的两张照片。一张是在原来的住处，我被沈年抱着，他的手在我身下；另一张是我赤身被他压在沙发上。</p>
我觉得手指根根发紧，再接着看其他的。</p>
不论是报纸，还是杂志，头版头条都印着我和他纠缠的偷拍照片。更可怕的是，照片竟然都不同。甚至连前几天凌晨和他在车里亲吻的，被他强制带去医院的都有。</p>
有一家报纸，还拿我的侧脸，和盛唐那次被拍的做了对比，得出了是同一个人的结论。</p>
所有照片都选的很精妙，几乎每一张我的表情看起来都极其的不情愿，而他则沉着脸，眉眼看似狠厉。还有几张在医院紧急疏散通道的，像是监控截图，能看到我滚下楼梯，而他则站在上面。</p>
很理所当然的，报道里都用上了“疑似强暴”、“疑似强迫”、“疑似受辱”这些字眼。</p>
仿佛往事重演。</p>
我控制不住地双手发抖，抬眼看向叶婉蓉，“妈。你想干什么？”</p>
“你说呢？”叶婉蓉淡然地反问。</p>
我黯然地闭上眼。</p>
叶婉蓉饱含戾气地说道：“等了两天，就光你和沈年的这段视频。视频也查不出出自谁的手。”她起身绕过茶几，“因为这段视频，叶家的亲结不成了，有头有脸的人家也没谁会要你了。我们顾家的脸也彻底丢尽了。我不找他算账，找谁？这样一来，再加上你跟他的旧账，闹的再大点儿，我还能多赚两个。”</p>
她笑了一声：“不过。也多亏了他回国后你跟他有来往，没了这些照片当实锤，我想找他算账，也没那么容易。”</p>
她问我：“马上召开记者发布会，看看这些报道，该怎么说，还用我再教你吗？”</p>
我一动不动地看她，她日渐黯淡的眼眸望着我，冷酷道：“说沈年为了报复，意图侵犯你。但他没有成功。不管外界信不信。都要说没成功。说不定也有信的人，这样以后你还有望再给我找个好亲家。”</p>
“我不……”</p>
“别反驳我。”叶婉蓉打断我的话，走近来，手捏着我的两颊，用微乎其微的音量说道：“惹恼了我，是要出人命的。”</p>
我浑身一震，半个字都不敢再多说。</p>
良久的沉寂。</p>
我扶着膝，缓缓跪在她身前。</p>
“妈，我错了。”</p>
“但我求您，别让我……”</p>
我把头挨到地面，手抓住她的裤脚，我闭上眼，用哽咽带着鼻音的声音进行濒死前的挣扎。</p>
尽管这或许毫无用处。</p>
是毫无用处。</p>
“对。等面对记者的时候，你就要这么可怜。最好是比现在更可怜。记住，你是个受害者。要让他们看出一丁点儿的不对劲，顾笙，别怪我刚才没警告你。”叶婉蓉踢开我无力的手，“云珊，找身你素净的衣裳让她换上。然后景初，先带她去发布会。我去让化妆师化个适合的妆，随后就到。”</p>
顾景初颔首，顾云珊点头。</p>
叶婉蓉道：“天成，陪我去偏厅。”</p>
顾天成应了声，没一会儿有人从我身边经过。我听见开门关门声，挺直了腰站起来，我看向顾景初和顾云珊。</p>
顾云珊撅着嘴抱怨说：“干嘛要穿我的衣裳！讨厌！”说完瞅了我一眼，“跟我来。”她走向楼梯。</p>
我没动。</p>
沉默着拿起那些报纸杂志，使出浑身力气把它们都丢向了顾景初。</p>
我声嘶力竭地咆哮道：“顾景初！”</p>
他蹙了下眉，躲的很快，却还是被一本杂志的书角刮到了脸。血顿时就渗了出来。</p>
“哥！”顾云珊紧张地叫了声，跑回来瞪着我：“顾笙你对我哥发什么疯！”</p>
我迈步走过去，顾云珊拧眉挡在顾景初的身前，我拽住她：“滚开！”</p>
顾云珊被我扯的一个趔趄撞在沙发上，正想对我发怒，我猛地抬手指着她，眼睛却仍盯紧顾景初：“要我当着她的面儿说吗？”</p>
顾景初说：“云珊，你先上去。”</p>
“哥！”顾云珊不满地撒娇。</p>
“上去。”顾景初沉声道。</p>
顾云珊咬着嘴唇看他，又不甘心地冲我哼了一声，生气地跑上了楼。</p>
她走了，只剩下我和顾景初。</p>
我冷静地开口：“我说过让你不要把手伸到我这儿来。”</p>
“我也说过，你和他们走得太近了，应该适当保持距离。”顾景初用手抹去脸上的血迹。</p>
“我和他们，和沈年，连朋友都不是。”</p>
顾景初微笑道：“是吗？”</p>
我眯起双眼：“顾景初，从我离开顾家第一天开始，你就派人暗中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你怕我和有权势的人勾结，会对你日后接手顾家造成威胁。不要紧，我无所谓，我对顾家毫无野心，我也不靠近权贵，所以就算被人监视，只要你不来打扰我和顾箫，我也随你去了。”我垂眸扫着地上散落的报纸杂志，“但是现在，你做的太过了。”</p>
“没办法。”</p>
顾景初说：“你离这个圈子的人越近，我就越有压力。”</p>
“我和沈年第一次上报，是你操纵的。”不是疑问，而是陈述。</p>
他的音色如冰：“顾笙，我也是迫不得已。”</p>
我扯了扯嘴角，讽刺道：“那真难为你了。”</p>
顾景初没再接话，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还有不到一个小时，记者发布会就要开始了。去换衣服吧。而且，忘了告诉你，发布会是现场直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