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殿下不在,北狄军明向不向,还得你多费些心思才好。”</p>
夏初七这一觉睡得有些久。</p>
整整三天时间,一直昏昏沉沉,未曾苏醒。</p>
经过八室,又经回光返照楼的三日,她原本羸弱的身子,经此一激,已然支撑不住。这三日里,她一直在发烧,孙正业心急火燎的开了无数的方子,嘴角上火,起了好几个大疮。郑二宝亦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旁边尽心侍候着,声泪俱下的样子,看得东方青玄直蹙眉头。</p>
“你们都下去罢。”</p>
“是,大都督。”率先回答的他的,是两个临时过来照看夏初七的舞伎。因她们是女人,为她换衣擦身都方便得多,这才被东方青玄特地弄来的。</p>
可她二人听话的下去了,孙正业看了东方青玄一眼,人却没有离开。另一个郑二宝亦然,他维护赵樽的心思比孙正业更重,挤了挤红肿的眼睛,他好不容易才稀开一条缝,破着的尖嗓子,粗嘎了不少。比之往常,更是难听。</p>
“大都督,楚小郎是我家主子爷的人,奴才自会侍候。”</p>
看他一脸防贼的心思,东方青玄捏了捏眉头,妖妖娆娆的一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轻柔地笑问:“可如今你们家主子爷不在了,她若醒过来,一意求死”略略停顿,他的视线从孙正业的脸上,又转到郑二宝的脸上。</p>
“你们谁能拦得住是你,还是你”</p>
孙正业与郑二宝对视一眼,被他噎住了。</p>
楚七的性格多么刚烈,他们都晓得。就她那个性子,若是醒转,极有可能会随了赵樽去的,他们确实也拦不住。</p>
孙正业是个老夫子,叹了一声,红着老脸退了下去。</p>
可郑二宝却是一个硬脾气的太监,跟随赵樽日久,这两日的痛苦不比任何人少。若不是因为楚七还在,他自己都随赵樽去了,哪里还会怕由东方青玄</p>
他双手垂立,目不斜视,却不肯离去。</p>
“奴才就在这守着,哪也不去。”</p>
说到此,他眼窝一热,又哽咽了声音。</p>
“不然,我家主子爷回来,一定得怪罪奴才”</p>
见他这般,东方青玄也不理会他,让他端了水来,替夏初七敷额,自己则出了门口,向如风交代几句防务,然后才转回来来,合上门,精疲力竭地坐在了离床不远的椅子上。</p>
“二宝公公,你守了这些日子都没有合眼,去歇一下罢”</p>
他好脾气地说着,实在是真心的劝慰,可郑二宝红着的眼睛看他,就像在看一匹居心不良的狼,态度恭敬,声音却是不肯示弱。</p>
“多谢大都督为奴才挂心。可奴才侍候主子惯了,一日不侍候,就浑身不舒坦我家爷不在,奴才更得好好侍候我家王妃。”</p>
东方青玄看他这牛性子,垂下了眼皮。</p>
“随你。”</p>
灯火氤氲,空气里弥漫的药味极浓。</p>
床上的夏初七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干爽衣裳,看上去脸蛋儿更白,下巴尖瘦如削,不知昏迷中想到了什么,她双眉紧紧蹙在一起,双手紧揪被子,像是沉浸在极大的痛苦中,嘴唇一直在发颤。</p>
“赵十九”</p>
高烧昏迷中的她,呓语了一声。</p>
像是咕浓,像在呐喊,又像是在挣扎,听不太真切,但东方青玄却知,她一定在喊赵樽。瞥过头,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撑着额头,面上情绪极是复杂。</p>
“赵十九赵十九”</p>
她像是做了噩梦,声音如同呜咽,像在哭泣,身子扭曲着挣扎起来。东方青玄看了一眼坐在那里垂着脑袋已然睡过去的郑二宝,慢慢起身走过去,坐在床沿,替她掖了一下被子。</p>
“好好睡一觉。”</p>
“爷你还在”</p>
她嘴角哆嗦着,一把抓住了他的手。</p>
紧紧的,她像抓着救命的浮木,手在颤,身子也颤抖起来。</p>
“不要爷不要离开我”</p>
大概是发高烧的缘故,她神智不太清明,掌心一片湿濡,力道却极大。东方青玄手指微微一抽,想要收回来,可她又整个人的扼住他,带着紧张,害怕,根本就不松开,紧得他手心也汗湿了一片。</p>
迟疑地着看她,他终是不再抽手,只安抚地回握住她,一动也不动地看着,直到她再次沉沉睡去,他才讽刺地冷笑一声。</p>
“你这个人,当初为了赵绵泽要死要活,为了他,还说什么宁愿舍弃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的寿命。那时,你是多想他能赢过赵樽。如今,你为了赵樽,也要死要活。可这一回,你不仅要舍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的寿命,你这是宁愿把命也一并搭给他。”</p>
他低低说着,脸上情绪不明,略带着一点嘲弄。</p>
“轻贱生命的人,可恨本座极是厌恶。”</p>
说罢,他又转头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放开手。</p>
帐内的灯火忽闪忽闪,入夜的天,越来越冷。</p>
他斜斜地靠在了榻边,相握的掌心传来的热度缓缓地涌入他的心间里,带出他脸上一阵涩意。不知过了多久,他叹了一口气,终是闭上了眼睛。</p>
可是,他却无法用另外一只手来替自己拉一条薄被盖上。</p>
寒风席卷了阴山。</p>
在这片苍茫大地上,处处可见大晏军的身影。</p>
夏初七艰难地跋涉着,觉得前方的路,实在太漫长。而这似乎永远也不会天亮的夜黑,也实在太过漆黑。幸而,赵十九一直握着她的手,不管白雪纷飞,还是寒风大作。他们二人在锡林郭勒草原上骑马,大鸟的马脑袋上,立着大马和小马,惹得大鸟甩着响鼻生气,像是咆哮这样不公的对待。</p>
她嘻嘻哈哈的笑着,将身子依偎着他。</p>
“赵十九,你欠我多少银子了”</p>
“爷的人都是你的。”</p>
“我不要人,我就要钱。”</p>
“傻瓜,爷比钱贵重。”</p>
“哈,你脸皮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厚了”</p>
“姑娘,这都是跟你学的。”</p>
她生气地嘟着嘴巴,紧了紧他的手,刚想要开骂,手腕却被他紧紧地反握住。她一惊,原本漆黑的天空,突然亮堂了起来,刺耳的白光紧张得她哆嗦一下,微微睁开了眼睛。</p>
眼前是她熟悉的营帐</p>
不久前,她才与赵樽在这床上闹腾。</p>
可如今,却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年的感觉。</p>
“赵十九”</p>
“你醒了”</p>
东方青玄极不耐烦地抽回了手,看着她转头时,突然凉下来的脸,唇角一挑,几不可见地捻了捻凉却的指尖,懒洋洋地拧动一下酸痛的脖子,轻轻一笑。</p>
“七小姐,晋王殿下到底欠了你多少银子这人都不在了,你还在念叨”</p>
“东方青玄”</p>
夏初七哑着声音喊他,她不喜欢听“他人不在了”这句话,可终究身子无力,即使是想骂人,也声息微弱。</p>
“有进展吗他找到了吗”</p>
“他你是想说他的尸体”</p>
看着她顿时煞白的脸,东方青玄仍是浅笑着,非得把每一个出口的字都磨成一片片锋利的刀尖,向她的心窝子里戳去,“七小姐,那一处接近火山口,全是沸水,水又极深,湖面还宽,沉入的沙砾也多,有不少将士都受了伤,捞尸更是没那般快。”</p>
又是一句“捞尸”,让夏初七的心缩成了一团。</p>
咽了咽口水,她眼巴巴的看着他,“为什么非要这般残忍”</p>
“这就叫残忍呵,本座是为了让你认识实事。”东方青玄立在床边,一袭红袍火一样的鲜艳,颀长的脊背风姿如旧,凤眸微眯着,迎向她红得兔子一般的眼睛,脸上的笑容,牵出一抹极为柔媚的光芒。</p>
“怎的还想随了他一起去”</p>
夏初七看着他,动了动嘴皮,没有反驳。</p>
“大都督,你无须这般讽刺我。为人殉情在你看来,可能极是可笑。但于我而言,死不死,并不可怕。只怕人活着,魂没了。这样的人,和行尸走肉又有何差别”</p>
轻“哦”一声,东方青玄挑了挑眉。</p>
“决定了”</p>
迟疑一下,她突然说,“我先前有些冲动。”</p>
这句话,她回答得风马牛不相及。</p>
“想明白了”东方青玄微微抿唇。</p>
夏初七目光淡淡的,明明看着他,却像在自言自语,“我不该那般求死。不论怎样,我也得先找到他,这样才好与他葬在一处”</p>
“七小姐。”</p>
东方青玄面色凉了凉,那一刹的寒气,几乎是当头罩向了她,可声音,却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柔媚笑意,“你只顾着去找他追讨欠债,你有没有想过,你还欠了别人的债,需要还清”</p>
“我欠了谁”</p>
夏初七微微一愕,可东方青玄却没有回答,只是好看的眸子,带着绚烂的笑意盯着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然后,他轻轻抬起左手,那个他原本不想展示在她面前的左手,神色轻松的将上面缠绕的纱布,一圈一圈地退开</p>
“东方青玄,你的手”</p>
夏初七低低惊呼,声音喑哑,喉咙像被噎住。</p>
只见,他美得令她无数次嫉妒的一只左手,齐腕没有了。还没有愈合的伤口,模糊了一片的血肉,能见到白惨惨的骨头与他绝美无双倾国风华的容色相映衬,这一道伤口,无疑成了世间最残忍的一种摧毁。</p>
这样一个完美的男人,却断了手</p>
一场巨变,死了赵樽,残了东方青玄,可她为什么活着</p>
“无碍,人有缺憾,才是完美。”</p>
他轻松地说笑着,看着她深陷的双眼,还有傻愣住的小脸儿,又慢条斯理地将纱布缠绕上去,莞尔一笑。</p>
“你在一心求死之前,是否可以把我的手治好”</p>
“”她还在发愣。</p>
“这个要求,不过分罢”</p>
、第169章长歌扼腕,魂归故里</p>
北风无情,阴山雪浓。</p>